五十六、语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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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凉风,浓了桂子香,红了枫叶霜,亦吹散了些许我浓烈的思子的哀伤,身子也渐渐好了些许。有时候空闲着,想想或许也该去见玄凌,毕竟失去了孩子,他的心里也是不高兴的。何况眼下得宠的那一位,终究也是我的姐妹。
于是遣了流朱去探玄凌是否在仪元殿中,流朱回来却道:李公公说皇上在御书房看奏章呢。奴婢已经让小厨房准备好了点心,小姐也和从前一样去给皇上送些吃食去吧。
不知为何,流朱才要开口答我时,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只盼望着流朱说玄凌不能见我,似乎是有了近乡情怯之感,倒不愿见了。如今听流朱这样亲口说了出来,反而松了口气。想着若这样去了,若是见面尴尬,或在他殿中嗅到了或是见到了属于别的女子的私物与气味。该是如何的情何以堪。若真如此,还是不见罢了。
于是道:准备了点心也好。让晶清送去给眉庄小主吧。
流朱急道:小姐不去看望皇上了吗?
我淡淡道:皇上忙于国事,我怎好去打扰。
流朱道:可是从前……小姐是可以出入御书房的呀……
心下微微凄涩,截断她的话头道:如今可还是从前么?
流朱一愣,神色也随我黯淡了,遂不再言语。
抬头见窗外秋光晴好,于是携了槿汐一同去散心。初秋的上林苑中,太液池上往往凝结着迷离不散的淡薄水雾,霜后一叠羽扇枫林鲜红如泣血,只残留了一点些微的青色。上林苑百花凋落,仿佛是为了驱散这秋的清冷萧条。满苑中堆满了开得正盛的清秋菊花,金芍药、黄鹤翎、玉玲珑、一团雪、胭脂香、锦荔枝、西施粉、玉楼春,锦绣盛开,色色都是极名贵的佳品,如此艳态,大有一种不似春光而又胜似春光美丽。
我微微一笑,宫中培植的菊花,再名贵,再艳丽,到底是失了陶渊明所植菊花的清冷傲骨。而菊花之美,更在于其气韵而非颜色。所谓好菊,白菊最佳,黄菊次之,红紫一流终究是失了风骨的。
沿着太液池一路行走,贪看那美好秋色,渐渐走得远了。四周草木萧疏,很是冷清,更有无名秋虫唧唧作声,令人倍觉秋意渐浓。只见孤零零一座宫苑,远离了太液池畔宠妃们居住的殿宇,但红墙金脊,疏桐槐影,亦是十分高大,并非普通嫔妃可以居住。不由心下好奇,问槿汐道:这是什么地方?
槿汐道:那是端妃娘娘所居的披香殿。
我默然颔首。我与端妃虽然私下有些往来,却从未踏足她的宫室拜访,一为避嫌,而来她也不喜欢。
我有身孕时她也十分热络,甚至不顾病体强自挣扎着为我未出世的孩子制了两双小鞋。我甚是感激她的心意,端妃却不喜欢我去拜访。我小产之前,她又病倒了,听闻病得不轻,然而病中仍不忘嘱咐我好生养息。再后来我遇上种种繁难,也顾不得她了。
现在这样经过,加之她又病着,自然不能过门而不入的。遂向槿汐道:你去扣门吧。虽是午间,宫门却深闭不开,更有些斑驳的样子。扣了良久的铜锁,方听得吱嘎一声,门重重开启。出来的是吉祥,见是我,也有几分惊讶,道:娘娘金安。
我心下有些狐疑。吉祥、如意是端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很有体面,又是寸步不离的,怎么会是她来开门。于是问道:你们娘娘呢?
吉祥眼圈儿一红,含泪道:娘娘来了就好。
我心中一惊,匆匆跟着吉祥往里头寝殿走。殿宇开阔,却冷冷清清的,没见到一个伏侍的宫人的身影。不由问:人都去哪里了?
吉祥答非所问:自从几年前咱们娘娘病了,皇后娘娘为了让娘娘静心养病,就把同住着的几位小主迁了出去。所以没有人在。
我看住她:那么伏侍的宫人呢,也一同迁了出去么?
她微有迟疑:娘娘打发他们出去了。还有如意在殿外煎药呢。
我不方便再问,于是径自踏进殿内,宫中有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还未散去。殿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遮住大片日光,光线愈加晦暗,更显得殿中过于岑寂静谧。端妃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在外头风炉的小银吊子上咕噜咕噜地熬着药,正是如意。如意陡然见着我,又惊又喜,叫了声:娘娘。
我见端妃昏然睡着,脸色苍白如纸,问道:你们娘娘这个样子,太医怎么说?如意哽咽道:一向是庞太医照看的,只说是老毛病,吃着原来的几味药就是了。
我叹息一声,怒道:真是个庸医,病总不见好还能只吃从前的药么。平一平气息复道:我看这个样子是不成的。如意熬着药,吉祥去太医院请温太医来瞧,不诊治怎能行呢。既然端妃娘娘遣了自己宫里的人出去,身边没人伏侍也不行的。槿汐,你去咱们宫里选几个稳妥的人来这里伺候。吉祥、如意听我说完,已经喜笑颜开。我便打发了她们去办,独自守在端妃身边陪伴。
顺手又折了几枝菊花进去插瓶,殿中便有了些生机。须臾,端妃呻吟一声醒过来,见我陪在床边,道:你来了。
我在她颈下垫一个软枕道:偶然经过娘娘的居处,听闻娘娘不大好。
她微微苦笑:老毛病了,每到秋冬就要发作。不碍事的。
我道:病向浅中医,娘娘也该好生保养才是。
她微微睁目:长久不见,你也消瘦成这样子。身子好些了么?
我听她这样开口,乍然之下很是惊异,转念想到她宫中并无伏侍的人,很快明白,道:娘娘耳聪目明,不出门而尽知宫中事。
她淡淡笑:能知道的只是表面的事,譬如人心变化,岂是探听能够得知的。这些雕虫小技又算什么。
闻得人心二字,心中触动,遂默默不语。端妃病中说话有些吃力,慢慢道:孩子是娘的命根子,即便未出娘胎,也是心肝宝贝的疼爱。你这样骤然失子,当然更伤心了。端妃说这些话时,似乎很伤感。而她的话,又在骤然二字上着重了力道。
我自然晓得她的意思,但欢宜香一事关系重大,我又怎么能说出口,只好道:我小时吃坏过药,怕是伤了身子也未可知。
端妃点了点头:那也罢了。她用力吸一口气,只怕你更伤心的是皇上对慕容世兰的处置吧。
我想起此事,瞬间勾起心头新仇旧恨,不由又悲又怒,转过头冷冷不语。端妃亦连连冷笑:我瞧着她是要学先皇后惩治贤妃的样子呢!她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我原以为皇上会因为你杀了她,至少也要废了她位分打发进冷宫。
两度听闻贤妃的事,我不觉问:从前的贤妃也是久跪才落胎的么?
端妃轻轻恩一声,道:先皇后在时贤妃常有不恭,有一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冲撞了先皇后,当时先皇后怀着身孕性子难免急躁些,便让贤妃去未央殿外跪着,谁晓得跪了两个时辰贤妃就见红了。这才晓得贤妃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只可惜贤妃自己也不知有了身孕才跪着的。先皇后德行出众,后宫少有不服的,为了这件事她可懊恼愧疚了许久。她又道:这也难怪先皇后。贤妃自己疏忽旁人又怎么能知,两个月的胎像本就不稳,哪经得起跪上两个时辰呢?端妃回忆往事,带了不少唏嘘的意味。
片刻端妃已经语气冷静:不过,以我看来,慕容世兰还没那么蠢要在她掌管后宫的时候让你出事。以她骄横的性子不过是想压你立威而已。她轻轻一哼:恐怕知道你小产,她比谁都害怕。可知这回是弄巧成拙了。
我蕴着森冷的怒气,慢慢道:弄巧成拙也好,有意为之也罢,我的丧子之仇眼下是不能得报了。
又说了片刻,见吉祥引了温实初进来,我与他目视一眼,便起身告辞。端妃与我说了这一席话,早已累了,只略点了点头,便依旧闭目养神。
徐徐走至披香殿外,寻了一方石椅坐下,久久回味端妃所说的话。我的骤然失子,一直以为是在欢宜香的作用下才致跪了半个时辰就小产。而此物重用麝香,对我身体必然有所损害。可是我在慕容世兰的宫中不过三四个时辰,药力之大竟至于如此么?
细细想来,在去她宫中前几日,便已有轻微的不适症状,这又从何说起?真是因为对她的种种忌惮而导致的心力交瘁么?但我饮食皆用银器,自然是不可能在饮食上有差错的,那么我的不适又由何而来。
不过多久温实初已经出来,我也不与他寒暄,开门见山问:端妃这样重病是什么缘故?
他也不答,只问:娘娘可听说过红花这味药?
我心头悚然一惊,脱口道:那不是堕胎的药物吗?
他点头道:是。红花可以活血化瘀。用于经闭、痛经、恶露不行、症瘕痞块、跌打损伤。孕妇服用的确会落胎。他抬头,眸中微微一亮,闪过一丝悲悯,可是若无身孕也无病痛而骤然大量服食此物,会损伤肌理血脉,甚至不能生育。
我矍然耸动,眉目间尽是难言的惊诧。半晌才问:那端妃娘娘的病交到你手上能否痊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道:恐怕不能,微臣只能保证端妃娘娘活下去。他顿一顿,又道:即便有国手在此,端妃娘娘也是不能再有所出了。
难怪,她这样喜爱孩子!温实初受我之托必然会尽心竭力救治端妃,而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端妃身体受损之深,已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端妃身体损害的种种原由是我所不能知晓的。而我,感念她多次对我的提点,所能做的也惟有这些,于是道:本宫只希望你能让她活着,不要受太多病痛的折磨。
他点头,微臣会竭尽全力。
我想起自己的疑问,道:当年本宫避宠,你给本宫服食的药物可会对身体有损?微一踟躇,直接道:会不会使身体虚弱,容易滑胎?
他有些震惊,仔细思量了半日,道:微臣当时对药的分量很是斟酌谨慎,娘娘服用后也无异常或不适。至于滑胎一说,大致是无可能的。只是……个人的体质不同也很难说。
我心境苍凉。无论如何,这孩子已经是没了,在对过往的事诸多纠缠又有何益呢?他的父皇,亦早已忘了他曾经活在我身体中了罢。
温实初的眼深深地望着我,我颇有些不自在,便不欲和他多说,径自走了。
槿汐还没有回来,回到宫中亦是百无聊赖,随意走走,倒也可以少挂怀一些苦恼事。这样迷花倚石,转入假山间小溪上,听莺鸣啾啾,溪水潺潺,兜了几转,自,仔细思量了半日,道:微臣当时对药的分量很是斟酌谨慎,娘娘服用后也无异常或不适。至于滑胎一说,大致是无可能的。只是……个人的体质不同也很难说。
我心境苍凉。无论如何,这孩子已经是没了,在对过往的事诸多纠缠又有何益呢?他的父皇,亦早已忘了他曾经活在我身体中了罢。
太湖石屏嶂后出来,才发觉已经到了仪元殿后的一带树林了。
玄凌一向在仪元殿的御书房批阅奏折,考虑国事。然而长久地看着如山的奏折和死板的陈议会让他头疼,也益发贪恋单纯而清澈的空气和鸟鸣。于是他在仪元殿后修葺了这样一片树林,总有十余年了,树长得很茂盛,有风的时候会发出浪涛一样的声音。放养其间的鸟儿有滴沥婉转的鸣声。
我曾经陪伴他批阅奏折,有时两人兴致都好,他会和我漫步在丛林间,和我携手并肩,喁喁密语,温言柔声。侍从和宫女们不会来打扰,这样静好和美的时光。仿佛这天地间,从来只有我和他,亦不是君和臣,夫和妾。
如今,我有多久没有踏足仪元殿了呢?他也几乎不来我的棠梨宫。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那一日黄昏——不,似乎是清晨,我精神还好,对镜自照,发觉了自己因伤心而来的落魄和消瘦。
他从外面进来,坐着喝茶,闲闲看我镜子里的容颜,起身反复摩挲我的脸颊,道:你脸颊上的伤疤已经看不出来了。还好没有伤得严重。我本自伤心自己的憔悴,亦想起这憔悴的缘故,心下难过。又听他说:若真留了痕迹该如何是好,真是白璧微瑕了。
不由腻烦起来,别过头笑道:皇上真是爱惜臣妾的容颜呀。
玄凌笑:嬛嬛美貌岂可辜负?
我心中冷笑,原来他这样在意我的容貌,啪一声挥掉他的手,兀自走开,面壁睡下不再理他。
他也不似往常来哄我,似含了怒气,只说:贵嫔,你的性子太倔强了。朕念你失子不久不来和你计较,你自己好好静一静罢。说罢拂袖而去,再不登门。
事后我问槿汐,皇上是否只爱惜我的容貌?
槿汐答得谨慎:娘娘的容貌让人见之忘俗,想必无人能视若无睹。
一旁的浣碧苦笑:原来女子的容貌当真是比心性更讨男人喜欢。可见男子都是爱美貌的。
我摇头:其实也不尽然。容貌在外,心性在内,自然是比心性更显而易见。没有容貌,恐怕甚少能有男子愿意了解你的心性。但是若没有心性如何能长久与人相处愉悦。天下的确有许多男子爱恋美色。可是诸葛孔明与丑妻黄氏举案齐眉,可见世间也有脱俗的男子。
浣碧道:可是世间有几个诸葛孔明呢。
这回轮到我苦笑,的确,这世间终究是以色取人的男子多。而女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我总以为他对我终究是有些情意的,亦有对我的欣赏。但他偶然来了,举目关注的,却是我的容颜,是否依旧好。
这样想着,心底是有些凄然的。何况当着这样的旧时景色,那些欢乐历历如在眼前。于是也不愿再停留,转身欲走。
然而正要走,忽然听得有人说话,心下一动,下意识地便闪在一棵树后。眼前走来的人不正是玄凌与陵容,陵容虽然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却是语笑晏晏,十分亲密。此情此景,正如我当初,唯一不同的,只是我与玄凌是并肩而行的。
陵容,她总是这样谦卑的样子。因着这谦卑,更叫人心生怜爱。
此刻的陵容,着一身品红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锦琵琶襟上衣,下面是银白闪珠的缎裙,头上挽一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金钗,娇怯中别有一番华丽风致,更衬得神色如醉。她言语温婉:皇上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甄姐姐那里了,今晚可要去姐姐那里么?
玄凌神色间颇有些踌躇,慨道:并非是朕不想去瞧她。她没了孩子朕也伤心,可是她的性情实在是太倔强了。女子有这样倔强的性子,终归不好。说着微微一笑:她若有你一半的和顺便好了。
这话落在耳中,几乎是一愣,目中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难受,眼前白蒙蒙地模糊,看出来笔直的树干也是扭曲的。他竟是嫌我性子倔强不能婉转柔顺了,这样突兀的听得他对我的不满,本自不好过。更何况,他是在他的宠妃面前这样指摘我的不是。
陵容想了想,低声道:姐姐若有让皇上不满的地方,请皇上体谅她的丧子之痛吧。姐姐其实也很辛苦。
玄凌有些不满:她辛苦,朕也辛苦。她怎不为朕想想,朕连失两子,宫中的是非又这样多,连看她一个笑脸也难。到底是朕从前把她惯坏了。
我无声地笑起来,我的失子之痛竟然成了他宠坏我的过失。
陵容惶恐,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玄凌唏嘘:其实嬛嬛笑起来是很好看的。然而听她自责,安慰道:不干你的事。其实朕也有些想她,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看她吧。想一想又道:你和嬛嬛情同姐妹,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如今她又伤心,朕其实为难,也有些不忍去见她。
陵容曼声细语道:是。姐姐家世好,才学也好,臣妾是很仰慕姐姐的,也希望皇上还是像过去一样喜欢姐姐。可是臣妾又想,姐姐现在没有想明白,所以一直伤心,也不能好好服侍皇上。日后姐姐若想通了,自然能回转过来。不如皇上眼下先别去看姐姐,以免言语上又有些冲撞反而不好。等臣妾去劝过姐姐,姐姐想明白了时再见,不是皆大欢喜么?说着小心觑着玄凌的神色道:这只是臣妾的一点愚见,皇上不要厌恶臣妾多嘴。
玄凌道:你这样体贴朕和莞贵嫔的心思,朕哪里还能说不好呢。
陵容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皇上过奖了。臣妾只喜欢皇上能一直高高兴兴。其实臣妾无德无能,不及姐姐能时时为皇上分忧解难。
玄凌道:容儿何须这样妄自菲薄,你与莞贵嫔正如春花秋月,各有千秋。
陵容这才展颜,她的笑轻快而娇嫩:那么皇上是喜欢我多一些呢,还是喜欢姐姐多一些?
玄凌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此时此刻,自然是喜欢容儿你多一些。
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这样的言语,生生将我欲落泪的伤心酿成了欲哭无泪的痛心与失望。像有一双手狠狠抓住了我的心,揉搓着,拧捏着。风一阵热,一阵凉,扑的脸上似有小虫爬过的酥痒。只是觉得从前的千般用心和情意,皆是不值得!不值得!却是怔怔地站着,迈不开一步逃开。
玄凌待要再说,连连咳嗽了两三声。陵容忙去抚他的胸,关切道:皇上操劳国事辛苦了,臣妾亲自摘了枇杷叶已经叫人拿冰糖炖了,皇上等下喝下便能镇咳止痰,而且味道也不苦呢。
玄凌含笑道:难为你要亲自做这些事,可话说回来,若不是你的缘故,朕怎会咳嗽。
陵容讶异,也带了几分委屈:是,是臣妾的过错。还请皇上告诉臣妾错在何处。
玄凌露一丝昵笑,捏一捏她的耳垂道:朕昨晚不过白问你一句丢了没,你便挣扎着不肯说句实话。若不是这个,朕怎么受了风寒的?
陵容大窘,脸色红得如要沁血一般,忙环顾四周,见无人方低声娇嗔道:皇上非礼勿言呢。这样的娇羞是直逼人心的,玄凌朗声笑了起来,笑声惊起了林稍的鸟雀,亦惊起了我的心。只觉得,是这样的麻木……
良久,玄凌和陵容已经去得远了。落霞脉脉自林梢垂下,红得如血泼彩绘一般,盈满半天,周围只是寂寂地无声寥落。偶尔有鸟雀飞起,很快便怪叫着嗖一声飞得远了。
我麻木地走着,茫茫然眼边已经无泪,心搜肠抖肺地疼着,空落落的难受。手足一阵阵发冷,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这个样子回宫去,流朱她们自然是要为我担心的。可是不回去,深宫偌大如斯,我又能往何处去栖身。
脚下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慢慢走了好半晌,才踏上永巷平滑坚硬的青石板。迎面正碰上槿汐满面焦灼的迎上来,见了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把手中的锦绣披风披在我身上,道:都是奴婢不好,来去耽搁了时间。叫娘娘苦等。她见我失魂落魄一般,手碰到我的手有颤抖的冷,更是发急害怕:娘娘怎么了?才刚去了哪里,可把奴婢急坏了。
我用力拭一拭眼角早已干涩的泪痕,勉强开口道:没什么,风迷了眼睛。
槿汐哪里还敢耽搁,担心道:娘娘怕是被冷风扑了热身子了,奴婢伏侍娘娘回去歇息吧。
回到宫中,浣碧和流朱见我这个样子也是唬了一跳,又不敢多问,我更不让请太医,只打发了她们一个个出去。天色向晚,殿中尚未点上烛火,暗沉沉的深远寂静。心,亦是这有的颜色。
我蒙上被子,忍了半日的泪方才落下来,一点点濡湿在厚实柔软的棉被上,湿而热,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