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钟离权笑说李玄 吕洞宾初试仙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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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流入海云在天,芸芸众生在人间。
生老病难千般苦,脱出风尘似神仙。
且说金氏闻听铁拐李是个神仙,便不明白为什么他是神仙却还是个拐子?于是钟离权便说起了铁拐李的来历。
铁拐李原本不拐,姓李,名玄,字凝阳,春秋时人。他状貌魁梧,一表人才,年方弱冠之时即识天地之玄机,仰慕大道金丹。他以为天地皆虚、人生皆幻,富贵功名皆迷心之鸩毒,纵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亦如身外之浮云,且无而始有,有而必无。人生自有乐境,何必维系俗情,延误岁月,于是,他不务世事,立志修真。他告别亲友,在河南砀山寻一清幽的山谷,住入洞内,垒起石头为门,拨些茅草为席,澄心净虑,服气炼形,废寝忘食,如此数年。后心想光靠自己的一己之见,事倍功半,道业难成。
李玄一日想起太上老君乃吾宗姓之仙祖,现居华山,拜他为师,必能得道成仙。想到这儿,李玄便决定去华山拜太上老君为师,他披星戴月,风餐露宿,涉水登山,勇往前行。
来到华山,他见此山奇峰峭壁,虎踞龙盘,险径危石,气象森森,云海、鸣泉、飞瀑处处可见,李玄暗叹仙境不过如此而已。
李玄正边走边看,忽见前面走来两个道童对他说道:“君是先生李玄吧?”李玄甚觉奇怪,问道:“是我,君何以知我?”二童道:“吾奉老君之命,迎君于此。”李玄闻听暗喜:“老君知我,想必是我与道有缘啊!”于是忙向前行礼称谢,并随二童登老君之堂。
但见老君在上,毫光照曜、灵光闪现,肌肤细润似闺中之处子,精神充溢犹襁褓之婴儿。又见堂上还有一人,乃仙人宛邱,乌发童颜、碧眼修眉,翩翩有道、意气融融,真乃天上之神人。李玄上前跪拜,二仙答礼命坐。李玄再拜道:“弟子山野鄙人,林泉末品,来追觅仙踪。仰祈觉悟,幸蒙不弃,得睹仙颜,诚夙世有缘,三生有幸。倘悯弟子斋宿之诚,问道之切,指迷大觉,则佩德殊深,感恩弥厚。弟子跪拜求道,不敢坐。”
老子道:“且坐无妨,吾授道与你。”老君便将大道说于李玄:道虚无形,万物由此生;合光同尘,柔弱不争;无声无息,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从事于道者,同于道。道无为而无不为,不欲而静,天下将自正;上士闻道,勤而习之。中士闻道,将信将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合其光,解其尘,抱中守一;致虚极,守静笃,深根固蒂,长生久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云云。
李玄告别华山,深深领会了老子的大道之理,修炼愈加用功。后来炼至能出阴神,有诸般仙术,大名远扬,很多人欲拜其为师。
一日李玄正与其弟子论道,忽见空中祥云缥缈,霞光万丈,李玄观之良久,而后自语道:“此气非常,必有异人降临。”言毕独自向山上走去。在高山绝顶之上,见一仙鹤振翅而来,仙鹤飞近,只见太上老君和宛丘两位仙祖跨于鹤上,李玄慌忙跪拜。老君笑着对李玄说道:“求道要放弃情感,泯灭欲望,与物自然无私,渐而至虚至静,达到无为。”又与李玄约道:“我欲游西域诸国,今欲携汝行游。汝神可于十日后到吾处,不要忘了。”言毕即同宛邱驾鹤望空而去。
不觉光阴易过,十日已到。李玄把弟子杨子叫来,嘱托道:“我将神游赴老君之约于华山,留肉身在此。倘若游魂七日不返,你方可将吾体化之。若七日未满,当好好看护,不得有误。”嘱毕,静坐游神而去。
李玄神游后,其身无息无脉,虽端坐于席,却似和尚坐化,死尸一般。弟子杨子谨慎看管,严加防护,日夜不敢怠慢。
到了第六日,忽然家人匆忙而至,告知:“汝母病十分沉重,死而复醒,看似等着见你,速回看望。”杨子听罢大哭道:“母病危急,师魂未返。我师如我友,我若看母而去,谁人看守我师?”
家人见状,便道:“你且去探母,我来为你看护尸首。”杨子闻言,不知如何是好。家人再三催促,杨子又想:“师身既然有人看守,未尝不妥。”于是将李玄之体托于家人,速速回家看望老母。
杨子回至家中,为时已晚,其母已咽气归终。杨子泣不成声:“子不孝,母病不理,送死不及,终天之恨,愧之为人!”
杨子走后,家人看护李玄之体。后听到老人已死,家人急于回家料理老人后事,心想人死固无复生之理,李玄已死六日,其中肝肺必腐,望其复生乃是痴狂,再如此守之,必全身腐烂,臭味难耐,反误我事。于是便找来帮手,寻些柴火堆积一处,将李玄之体置于其上。家人跪拜道:“圣师在上,杨子之母病故,托吾守师。师魂不归,其尸无所,吾代杨子行孝,送师上天。若有不周,圣师莫怪。”言毕燃火焚尸,柴干火烈,尸首很快化掉,骨灰与柴灰混作一处。家人又跪拜道:“圣师走好。”言毕起身,回家而去。
家人回至家中,杨子问师傅之身谁人看守。家人言说尸身已经溃烂,已被举火焚之。杨子闻言又嚎啕大哭,边哭边自语道:“吾内不能尽孝于母,外不能尽信于师。母必以我慢命为不孝,师必以我失信为不忠。不孝不忠,众人耻于当时,君子羞于后事。天地罪人,世间废物,速死犹晚,何敢偷生?”言毕欲寻死自刎。家人力劝,杨子身边不敢离人,唯恐再出不测。
却说李玄神出华山,随老君西游数日,便向老君辞归。老君笑而不答,稍顷吟道:
辟谷不辟麦,车轻路亦熟。
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
李玄未解其意,急急辞归。其归返之时,正当七日。他来到茅斋寻找体魄,哪儿能找得见?又寻弟子亦寻不见,转身见焚身之处,灰烬尤在,尸骨尤存,方知尸身被焚,深怨弟子背信弃义。
李玄阴魂到处无依,凭空游荡。眼见时辰已到,游魂将成为孤魂野鬼,仙路断绝。李玄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忽见一尸身倒于山侧,猛然想起老君临别之吟:“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灵机一动,心想这就是我的新面目了。
李玄正欲附身,又转念一想:“不知此人是何模样?嗨!罢了,饥不择食,凡事皆有定数,何必怨天尤人!魂正无依,何暇择体?”于是附其身而起。谁知此身却是一饿死乞丐之尸身,蓬头垢面,袒胸露腹,瘸腿踮脚,拄着个紫色的拐杖儿。李玄起身见状,后悔不已,正欲脱身出窍,另寻新尸,却见老君驾鹤而来,对李玄道:“真道不可着相,只须功行充满,便是异相真仙。”言毕授其金箍一只并仙丹一粒,又道:“金箍束发,金丹食之,汝即得道身仙骨。”李玄急忙拜谢,依言行之,顿时周身金光四射。老君又授一葫芦道:“解苦救难,至善至道。”言毕跨鹤而去,李玄跪拜。
李玄起身见行走不便,便捡起地上的拐杖,心想此杖为铁的才好。想罢向拐杖喷一口气,拐杖果真变成了铁杖,李玄暗喜:“老君仙丹名不虚传,真是仙丹啊!”
李玄听人说起杨子母亡焚身之经过,遂暗想:“他守我尸而不终是因为母病危机,而其母死而不得送是因为守护我的体魄。我不为其起死回生,他将终身抱恨!”想罢手持铁拐,肩背葫芦,迳至杨家。只见杨子哀号哽咽,顿足捶胸,抚棺长恨。他拄着铁拐走到杨子面前故意问道:“死生有命,不可强求。侍奉父母,生尽孝,死尽忠,死了哀哭一阵,发送了就行了,你何必这般要死要活的?”
杨子说道:“我师神出华山,令我守魄,约定游魂七日不返,方可化之。可我只守到了六日,恰好听到我母病重,因病势不能再等,无奈之下,我便回家探母,到家吾母已死。托家人看守我师,家人竟化师魄。我内不能尽孝于母,外不能尽信于师,母必以我慢命为不孝,师必以我失信为不忠。不孝不忠,众人耻于当时,君子羞于后事。天地罪人,世间废物,速死犹晚,何敢偷生?”
李玄说道:“忠孝在于立心,你有此心,那就是忠孝。看似不忠不孝,其实是大忠大孝。吾因出游,得异人传授起死灵丹,只有善人方可援救。你是善人,试试把它给你母服用了,说不定就能起死回生啊。”
杨子闻言,急忙拜跪求药。李玄从葫芦中倒出一丸药给了杨子,杨子用水调好了灌到其母口中。不多时,其母就有了气息,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随后长叹一声而起,看似像无病之人一般。合家稽首拜谢李玄,求其姓名,李玄道:“我就是你的师傅。因我尸已化,我附他人尸身而起。又知你母已死,恐你相怨于我,故来相救。今听你如此说,看来我做对了。你母今日已经起死回生,你要好好地孝敬她。”说完又从葫芦里倒出一丸药给杨子说道:“服此药可以延年益寿,后会有期。”杨子欲再求问,李玄却忽然化作清风而去。
金氏听钟离权说完,点头道:“如此便为铁拐李了。”说罢三人都笑了。
金氏又道:“他成拐子,是太上老君罚他。他为人之子,却不尽孝道,竟自个儿跑到山上去,都像他这样儿,谁为爹娘养老送终?老君罚他对,罚他成个拐子仙儿。”钟吕师徒闻言,又大笑。
金氏说完,起身收拾碗筷。吕洞宾道:“请师傅到我那儿去坐。”钟离权道:“天色已晚,我该回了。”吕洞宾道:“师傅若无事,到我洞内坐坐再走无妨。”钟离权道:“也好。”
师徒二人到了吕洞宾洞内,一直谈说到子时钟离权方才起身告辞,吕洞宾又按例开始打坐。
次日大孙子吕文带着姑姑们上了山。金氏正坐在吊钟洞洞口发呆,忽见两顶轿子走到近前,不知来者是谁,慌忙起身。吕文喊道:“奶奶。”金氏道:“嗳!文儿,你来了。轿子里坐的是谁?”文儿道:“姑姑们看你来了。”
正言说间,两顶轿子落地,两位姑娘下轿喊道:“娘!”金氏道:“你们怎来了?”三人走到一起,竟相抱大哭。
二姑娘边哭边说道:“娘啊,我们想你啊!”金氏也哽噎着说:“我也想你们哪!今日相见,喜事,咱们不哭。啊,不哭。”说着自己竟哭啼不已。
大姑娘擦一把泪说道:“娘,你老了,苦了你了。”金氏也抹一把泪:“不苦,不苦,我没事儿。”
二姑娘拿出手帕,为自己擦擦泪,又给老娘擦,边擦边说道:“娘啊,下山到我们那儿去住吧。”金氏道:“我不能走,我得陪着他。”
三人一哭,竟使文儿也挺不住了,他含着泪水说道:“奶奶,我替你陪爷爷。”老太太道:“不成啊,文儿要好好读书。”
几人洞口啼哭,惊扰了吕洞宾。吕洞宾收功下坐,走出洞来。吕洞宾走到近前竟无人察觉,他看看众人说道:“莫哭,该高兴才对。”众人闻言,竟止住了哭声,两个姑娘齐声喊道:“爹!”
老太太也醒过了神儿,说道:“你看,我尽哭了,也不知道让你们进洞歇息,给你们做饭。你们饿了吧?”姑娘们说道:“娘,我们不累。今天你歇着,我们做饭。”金氏说道:“走,到我洞里去。”众人说着,往金氏洞内走去。
走到洞内,金氏对姑娘们说道:“你们陪你爹说话,我给你们做饭去。”姑娘们要老太太歇息,各自争着要去做。吕洞宾说道:“你们陪你娘说话,我和文儿去做饭。”老太太闻听惊喜地说道:“这个新鲜,日头从西面出来了!好,今个儿就你去做,别看我吃完了,你做了我还吃。”
吕洞宾把文儿叫出,命文儿烧火,自己切菜上灶,不多时就把菜做好了。他命文儿盛菜,自己回到洞里来。金氏问道:“做好了?”吕洞宾道:“好了。”金氏道:“糊弄我们,就做一个?”吕洞宾笑而不答。
这时文儿把菜端了上来。吕洞宾示意再去端菜,文儿不解,站着不动。吕洞宾道:“再去端菜啊。”文儿道:“没有了啊!”吕洞宾道:“有,再去端。”
文儿出来一看,果然又有五盘热菜,甚为惊讶。文儿将菜一一端入洞内,问道:“爷爷,怎弄得?”吕洞宾仍是笑而不答,而后指指菜说道:“六六大顺。”又对文儿道:“再去。”文儿道:“还有?”吕洞宾道:“有!”
文儿到外面一看,竟又有两盘凉菜。忙端入洞内放好,吕洞宾又指指菜说道:“四平八稳。”众人一看,竟是四盘荤菜,两盘素菜,两盘凉菜,惊叹不已。吕洞宾又对文儿道:“再去。”文儿不再犹豫,转身向洞外走去。
到外一看,又有两盘果品,忙又端入洞内。吕洞宾又指指欲言,却被文儿抢了个先。文儿大声说道:“十全十美。”
文儿见吕洞宾没再说话,忙问:“爷爷,还去不去?”吕洞宾道:“文儿好贪,还不够吗?”众人又大笑。
吕洞宾对文儿又道:“去把外面的人叫来一起吃。”文儿正要走,金氏道:“洞里暗,不如到外面去吃。”众人说好,便一起将菜往洞外端。一家人说说笑笑,一日过得很快。
吕甘、吕美把姑姑们打发走,便开始把家人都叫到一起,说明缘故,商议着筹备老太太的后事,亦是忙忙碌碌的一天。有人听说后惊叹道:“家里有个仙,啥事都知道。”有人不解:“这不是咒老太太么?”云云。
第三天一早,两人带着家人,各自找了帮手,按约集合一处,浩浩荡荡地向九峰山开去。棺材太过厚重,竟用十余人抬着,还有十余人候着,两班轮着抬,并有五六人组成的送葬乐队。
有人又对吕甘说道:“你碰着的果真是汉钟离?要是说得不准,该如何收场?”吕甘说道:“没错,他是汉钟离,手里拿着个大扇子。”又有人说道:“拿扇子的可未必是汉钟离!”
众人说着走着,刚到未时,就上了九峰山。快到吊钟洞处,吕甘将众人喊住,寻一隐蔽之地,众人站下。
吕甘吕美让家人拿出吃的,给众人分了,吕甘对众人说道:“你们且在此侯着,我俩上山去看看。”其他亲人也要去看老太太,吕甘说道:“不妥,去得人多了,老头、老太太会怀疑有事,那就麻烦了。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到时候来叫你们。”
两人走到洞前,见这儿非常安静,走进金氏洞内,又见金氏闭眼躺着,俩姑娘和文儿坐在身边,两人一阵紧张,吕甘问道:“怎的了?”大姑娘道:“刚才高兴,玩累了,这不睡着了?”
吕甘上前看看,老人安然无恙。摸摸脉搏,没事儿。吕甘吕美默默对视半晌,各自坐下。坐了一阵,不见异常。姐俩低声说着家常话,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反应。
两人走出洞来,吕美道:“没事啊。”吕甘摸摸脑袋,不知如何是好,摇摇头,没有作答。两人在外站了一会,吕甘道:“你先把衣物取来,准备着,以防万一。”吕美道:“也好。”
吕美来取衣物,众人问道:“如何?”吕美摇摇头:“没事儿。”众人议论开了:“我说么,老大尽胡说,哪有这样的事儿?”“哪有啥神仙啊,谁见过?”“老大让人糊弄了。”“别说了,咱们走吧。”众人闻言皆欲走。吕美道:“且慢,再等等,我上山再去看看。”说完悄悄拿了衣物,又回到洞前。
两人又走入洞内,一切照旧。老大又走到金氏近前,见息脉都正常。两人在洞内站了一会儿,又走出洞来。吕美道:“未时已过了吧?看似没事了。”吕甘道:“没事最好。”吕美道:“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