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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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我们对大学生的不良印象有一部分是来自杜工。杜工似乎是省外某个重点大学毕业分配来的，他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标准的中分，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整天把头埋在书里，说个话都脸红。他和悟空住在一起。“悟空”的大名叫孙万年。就因为他姓孙，我们从小就叫他孙悟空，后来简称“悟空”。当时工厂为没有结婚的青年职工建了好几栋单身宿舍楼，大长走廊对排各一溜房，两人一间。由于悟空他爸是车间主任，所以他便利用职权将还在读书的悟空安排和杜工住在一间。当时我们老去悟空那里玩，那是我们的主要据点之一。我们每次去的时候都是哐哐哐地拿脚踹门，经常踹得整个走廊都翻了天。杜工第一次还支支吾吾地说踹坏了门板谁赔。大熊瞪着他，二话不说，冲着墙壁嗵嗵嗵地打了几拳后，杜工被吓坏了。从此，当我们每次拿脚踹门时，杜工看了看墙壁上的那个窟窿，便再不声张，老老实实低头做人。由此，我们得出了结论：大学生都是废物。6

说那年夏天吧。记忆中的那年夏天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每天傍晚，我们一伙人从悟空那里出来，便浩浩荡荡地穿过学校，穿过家属区，穿过汽车库，再穿过电影院和灯光球场，最后，我们来到工厂附近的铁路旁，那里有一座山谷中的铁路桥，我们并排坐在那里，桥下的水坝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风吹起那些潮湿的水汽，拍打在我们身上。我们坐在那里抽烟，唱歌，聊天。有时，一些夜班火车会呼哧呼哧地从我们身边驶过，每次驶过时，我们便冲着火车疯叫，悟空还会兴致勃勃地追赶一阵。追完以后，我们向着夜空，一遍又一遍地唱歌。任何一个人唱第一句，所有的人便立即跟上。我记得那时的开场曲一般都是：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上……

有时，我们也会唱：耶丽亚，神秘耶丽亚，耶丽耶丽亚，耶丽亚，神秘耶丽亚，我一定要找到她……

有时，我们还唱：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从来不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我们坐在夜空下，流萤飞舞，清风吹拂。我们大声地唱着，叫着，最后，整个富丽堂皇的星空都开始传递我们的声音，传递着我们的寂寞。7

我们没有未来。尽管我们知道，过完这个夏天，我们就要去附近的城市读书，可那会是一个新鲜的选择吗？我们会遇见一些陌生人，可我们仍然有朋友在身边，我们会彼此保护，也会彼此乏味。三年之后，我们会再回到这个山谷来，像我们的父亲一样，穿着油腻的工作服骑着二八的单车去工厂，周末去附近的山谷打鸟，或者钓鱼。

没有更新鲜的事情，根本没有。8

无聊的一天晚上，肝儿提议我们去幼儿园偷几个小孩来玩。当时我们都觉得这主意太他妈的好了。你能看出哪里好吗？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但这个主意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莫名地激动了起来。

我们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幼儿园，也就是我们儿时的幼儿园，我们大部分人就是在那里彼此熟识的。那晚，在周少爷的一番策划下，幼儿园里炸了锅了。大熊像个黑山老妖一样，在一片混乱中一个胳膊下夹了一个孩子健步如飞地逃离了幼儿园。在夏夜的山谷里，我们带着巨大的兴奋迎接他的到来。但当他以那样的一种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都开始担心他因为用力过猛将孩子夹死。巧的是，大熊带回来的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黑暗中两个孩子起初都没有说话，肝儿吓得赶紧伸手在孩子的鼻孔处放，可刚一放上去就开始忙不迭地甩手，原来男孩一脸的鼻涕湿滑滑地沾了他一手。肝儿顺嘴说了一句，屌。话音刚落，男孩就哇哇大哭起来。正当我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时，一直在沉默的那个女孩走了过来，在夜色中扯了扯我的衣角，好奇地问，叔叔，你们是外星人吗？

星空下一片寂静的山谷，树林里的声音远远近近，小女孩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极度羡慕地望着我们。在一片寂静中，男孩忽然鼻涕耷拉地带着哭腔问，叔叔，你们真的是外星人吗？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