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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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江湖，就是这样的无情。我没当大哥已经很久了。我真想有一天也韵味十足地说出这句话来。太他妈的屌了。想当年，想当年……黑暗中，我幻想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兄弟们也死光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养老院里，默默地种花浇水，孤苦伶仃。与此同时，江湖上却是血雨腥风又起，一天傍晚，数辆警车风驰电掣一般开进养老院，一个年轻帅气如我当年一般的警察走过来冲我啪地敬礼，皮鞋亮得冒油，身板挺得僵硬。他毕恭毕敬上前说道，罗老前辈，有一桩案子我们急需您出山协助调查，请您老务必答应。我放下水壶，站在那里，看了看天边的晚霞，要看够，看足，起码十秒以上。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等着我说话，我就是不说，急死他们，他们汗如雨下，他们望眼欲穿，这时，我才慢慢转过身来，以极其平淡的口吻对他说，阿Sir，我没当大哥已经很久了！

嗯，就是这个调调。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反正我一说完这句话，就要步履蹒跚地转身往楼里走，最好这时再刮点风，衬托着我背影的萧索，也衬托出身后的警察们的瞠目结舌。这时，另一个暴躁的警察冲上前来，一把拦住我，说，罗老前辈，你不能这样！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就太平了吗？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你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你的传说啊！我看着他，面目平静地看着他——一定要装逼到底——摇了摇头说，唉，这个世界变了，我不再适合这个江湖了。绕过他又要走，这警察怒了，刷地一声拔出枪来直接顶在我的头上，说，对不起，但你今天必须跟我们回去！没你不行！我低着头，黑洞洞的枪管指着我的太阳穴，风吹起我的白发，镜头里看不见我的脸，慢慢地，慢慢地，我抬起头来，镜头猛地加快，我忽然一记重拳打在他肚子上，再飞起一脚，切大特写，我咬着牙狠狠地冲着他说：对不起，四十年前我就发过誓，以后再不会让人用枪指着我的头！

太激动了，太屌了，我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流下泪来。我决定擦完眼泪再接着往下编。正当我摘下墨镜偷偷用袖口擦泪时，却不小心瞄到大熊在旁边整个人开始哆嗦，我一看屏幕，经典场景到了：在一首欢快的舞曲中，小马哥在慢镜头中搂着一个舞女漫步，黑色风衣，嘴叼牙签，梅花箭竹一般将枪藏在走廊的各个花盆中。太帅了，太屌了。可导演为什么最后要让小马哥死呢？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这个问题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点都不喜欢续集中莫名其妙出来的小马哥的双胞胎弟弟。尽管那也是发哥饰演的，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小马哥了。他永远不再是那个用百元大钞点烟的小马哥了。小马哥已经死了。他分明已经死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地怀念他，永远地记住他。由此，他已经永生了。这么说来，死了才可以永生。活着的，注定只是假象和幻觉。

我说过，罗钳子已沾染上了“情调”二字。我隐约感觉，死亡其实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从那时起，我所有编织的幻想中，故事的主人公，也就是我，是一定要死的。并且一定要死在最高潮的部分，非死不可，不死不行。51

除了小马哥的死让我浮想联翩之外，还有一个场景也曾令我反复琢磨。就是小马哥死之前，当他对阿杰，也就是张国荣饰演的豪哥的亲生弟弟，做警察的那个家伙说：“你过来，这是你亲哥哥，你看他，你看清楚，不管他以前有什么错，现在全部还给你了，他有勇气改过，为什么你没勇气接受他，为什么？做兄弟的……”砰！一颗子弹从后面击中了小马哥的头。世界毁灭了。

我曾经为此疯狂地埋怨过小马哥，明明是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你不好好杀坏人，你跟那个警察说什么人生道理啊，你就不会好好保护自己，杀完所有的坏人再说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你可知道，那颗子弹击中的不只是你，还有我啊。我看了多少遍，就死过多少回。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阿杰那个死警察，他怎么不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