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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中的黑影

书籍名:《匣中失乐》    作者:竹本健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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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天空,只见明亮的苍穹在砖红色的钟楼后方展开。霍南德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时钟上的时刻是差三分钟十二点。

周围郁郁葱葱,从这里到樱田大道只需走两三分钟。他住在港区白金,花十五分钟就能到达这个小公园。此时的季节这里总是笼罩着醉人的香气。钟楼四周绽放着无数蔷薇,并且种类非常丰富,只要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到很多不同的品种,至于花团锦簇的颜色更是不可胜数。

如果能一时化身为盛开的蔷薇该多好……霍南德粗暴地扯掉手边的花枝,尖刺扎入了手掌,而纤弱的花瓣似乎在用全身承担那冰冷的痛楚,向地面飘落。

约克与兰卡斯特品种的蔷薇经常被喻为“作战”的含义。在那细小的细胞中,也在进行成千上万看不见的战争吧!霍南德握紧手掌伤口,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些战役的发生。

他又一次抬头望向钟楼,继而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那是昨天傍晚投入家中信箱的匿名信件,信封上只写了收信人片城兰,并没有写寄信人姓名等。信封里则是很平常的信纸,上面请他十四日中午前来这个钟楼。他并不熟悉信上的笔迹。

究竟是谁呢?

他拿着那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左顾右盼,钟楼上时钟的指针正好指示在十二点,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正午的钟声。霍南德慌忙将信纸塞进信封,再次环顾四周。小公园内可以见到排成行的树木环绕着蔷薇花丛,炎炎烈日更加耀眼了。可是,这里依然没有人影。

难道被骗了?

霍南德模模糊糊有这种预感。

只有一个身穿有些褴褛和服单衣的老人坐在台阶上。他在蔷薇的阴影下纳凉,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有谁看见了风?

你我都没看到。

但树叶在颤抖,

风儿已吹过啦……

或许这首歌说的就是自己被骗了。

他想,能听到这首充满禅意的歌,就算是被这封信骗到这里也不吃亏。

直到十二点半,依然不见有人赴约,霍南德就开始慢慢向田町站的方向走。真奇怪,他心里一片空白,却感到神清气爽。在前往车站途中,他把信封搓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

乘坐山手线轻轨,经过了东京站之后,他在巢鸭站下车前往根户的住处。虽然乘地铁会更快,但他却有意选择这条路线。根户住在那栋位于文京区白山的大楼里,从巢鸭站需要步行十五分钟。

那栋大楼是恰好可以俯瞰周边建筑的七层建筑。根户的房间位于六楼。这时,霍南德也与平常来这里一样,绕向楼梯内侧,打算乘坐电梯。但是,指示灯表示电梯刚刚经过三楼,正要继续向上升。

唉,算了吧。反正一路上都这么热,再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么想着,霍南德返回楼梯口,开始往六楼上爬。走着走着,全身冒出了黏乎乎的汗。到了根户居住的楼层时,他直条纹的T恤衫已经紧紧地贴在了皮肤上。他一边挥手甩掉从肘尖流到手指的汗珠,一边走过电梯,又顺便看了一眼指示灯,发现电梯已下到了一楼。

按下门铃,根户立刻有了回音。不一会儿,厚重的铁门打开了。根户一看到霍南德似乎有些惊讶。

“啊?刚刚到的?”

“是啊。”

“就你一个人?真稀奇。快进来吧,只有你一个人就更难分辨了,你是霍南德吧?这是怎么了?浑身湿淋淋的。来,拿这个擦擦。”说着,根户把披在自己赤裸的肩膀上的毛巾扔了过去。

小阳台上放着藤椅,旁边小桌上翻开一本厚书,微风拂动着书页。看来根户正在看书。霍南德脱掉T恤衫,一边擦拭身体一边坐到藤椅上。拿起那本书,看了看封面。黑色皮革装帧的封面上印着《加持祈祷秘法》的绿色标题。

“你还是兴趣不改啊!”

“哈哈,就是因为整天研究这个,数学专业方面快荒废了。当然这是玩笑话。眼看就到必须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了,如果可能,我还打算考研究生,所以专业方面也必须用功才行。如果我像仓野那样爱好围棋,或许对学习数学有帮助。但眼下我感兴趣的三摩耶、五相、八心、十二神将、十七清净句都不可能成为研究课题。不过这些毫无意义的数字排列起来,对喜欢围棋的人却有着魔幻般的吸引力。仓野告诉我,在围棋的棋法中有所谓的‘点眼’[1],互相进攻时,如果被‘点眼’就会有崩盘之虞。点眼需要掌握时机,其实没什么难的,其变化可以用单纯的数学公式来表达。也就是说,我们以P为点眼的变化次数,n为目数,则可运用下面的公式:

“三目的点眼需要三手,四目的点眼需要五手,五目需八手,六目需十二手,七目需十七手,大致就是这样。但我只是对这个公式感兴趣,对核心的围棋定式之类却完全没有感觉。这本书是最近逛旧书店时买的,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诅咒杀人的方法,有不少是你感兴趣的东西。如果在现实中可以利用这些咒术杀人,就算最后被发现,在法律上也无法认定,这样就可以很容易做到完美的犯罪。但是,正因为不可能如此简单地用咒术去杀人,所以才有侦探和侦探小说的出现吧?”

霍南德掀开的书页上,排列着一看就充满怪异气氛的文字和人物形状组合成的神符或咒符,但乍一看那些带着杀气的符号,如果一个一个地阅读说明文字,凶恶的符号却并不多,反而是一些五谷丰登或开业兴隆的符号居多。其中还有一个“走人足留法”,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根户看了一下,说:“嗯,这个嘛,可能是获知失踪者消息的符咒。”

根户似乎是说话的同时才注意到这个内容的。

霍南德凑过去问:“嗯?那么,用这个符咒可以知道曳间的去向吗?”

“嗯,”根户抱着胳膊,“这是个有趣的实验,倒是可以试试看。”

根户直起身,不等霍南德回答就很快准备好了纸笔,开始画符。根户的性格就是对有趣的东西会全神贯注。最后他把纸钉到了柱子上,这才开口说:

“好,我们今天就可以知道曳间的行踪了。因为上面盖了大印,写着‘必知其妙’。”

“噢,那太好了!”霍南德都看呆了,这样回答道。然后他耸耸肩,又回头看着书。看来最令他着迷的还是降伏咒语,这是一种可以用来杀人或令人发疯的符咒。

两个人心不在焉地闲聊,比较各种符咒,霍南德忽然发现,咒语使用的文字有很多是相同的,尤其是“急急如律令”这个咒语的使用更是频繁。

“你看,这句‘急急如律令’几乎所有的符咒上都使用,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喔,那个呀?那是中国汉代的公文用语。你知道律令的意思吧?就是说,迅速依照法律执行。后来转变成了符咒的专用词。

说起来,第一位把所谓密宗从中国介绍到日本的弘法大师是空海和尚,那以前也有《孔雀王咒经》之类的密宗经典传入,听说役小角——就是那个役行者[2]——研究《孔雀王咒经》而获得了神通,但将真正的密宗传入日本的还是空海的功绩。九世纪初,空海与最澄两位大师前往中国唐朝留学,距离汉朝已经是六百多年以后了,因此,‘急急如律令’被用来加持祈祷,仅仅这么计算也是有相当年代的漫长历史了。”

“原来如此。”霍南德感叹。

“若对那些咒符进行比较,会发现各种各样的有趣的事。例如‘鬼’这个字是用以‘降伏’的咒符,而且黑魔术用来为恶的咒符通常都会使用‘鬼’字。但是,像祛除疫病之类具有白魔术性质的咒符上,更多使用的却是去掉‘鬼’字头上一点的特殊文字。我想如果深入研究肯定很有趣,但遗憾的是至今还无法获得这方面相关的资料,虽然也稍微涉猎语言学和民俗学,但可能还不够深入吧?”

霍南德于是想起昨天看到的业余侦探小说家影山发给布濑的信。

“这么说,那封很像密码的信,图案上写了‘四鬼’两个字,我知道有赤鬼和青鬼,但要说‘四鬼’指的就是你说的那些吗?”

“哦,‘四鬼’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是四波罗蜜倒是知道一些。”

“什么?”

“嗯,在密宗里四波罗蜜专指几百尊菩萨中的四位。就是在金刚界曼陀罗之中,中央的大日如来周围的金刚波罗蜜、宝波罗蜜、法波罗蜜和羯摩波罗蜜的统称。她们也分别是阿闪佛、宝生佛、阿弥陀佛、不空成就佛的母亲。当然,她们都是女性。”

“我还是听不懂。”霍南德边说边无所事事地看了看手表。

根户也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表。“啊?已经过了二点半了?对不起,我跟别人有个约会,必须走了。”

霍南德领会了根户的逐客令。“噢!我也正想告辞。你这儿虽然是公寓,却连空调都没有,还不如回家的好。”

“哈哈,下地狱去吧!”

两人虽然表面上谈笑如常,但彼此之间却各怀心腹事。而这一切都与雏子的年轻阿姨久藤杏子有关。

就是去年春天的事。甲斐认识了当年刚从美术大学毕业,留校担任助教的久藤杏子。杏子出身于富裕家庭,具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艳,就算在西方国家也属于那种北欧血统的美女,非常性感。对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子,甲斐已准备献出所有的热情。但是,杏子却只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就像对待自己弟弟的态度一样。怎么也不像是落入情网的样子。

杏子对甲斐如同作弄弱小的动物,只是寻开心而已。

到今年,杏子虽然没有甩掉甲斐,却对甲斐介绍的俱乐部成员根户表现得很亲热。刻薄的布濑描述这种情形时,说他们“两人都像撞上蛛网的昆虫”。总之,根户很快成了杏子的俘虏。因此甲斐与根户使整个俱乐部成员之间充满了不安的气息。

但是杏子带来的并不全是糟糕。她有个侄女雏子,是可爱的侦探小说狂。雏子就是通过杏子的介绍才加入俱乐部。对这位迷人的爱丽丝的加入,所有成员都无条件欢迎,尤其是奈尔兹更是欢欣至极。当然,霍南德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如果要补充一点,那就是在十来年前雏子与布濑是经常在一起玩耍的邻居。这个偶然令大家十分惊讶。

总之,因为有上述纠葛,从根户兜圈子说话的情况来判断,霍南德对根户的“约会”很敏感就理所当然了。

两人乘电梯下到一楼,然后就分手了。霍南德去往车站,根户的方向则相反。混凝土建筑被晒得发烫。

霍南德回到家是下午四点左右。

霍南德说完之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封邀请霍南德前往钟楼的信函上。

“那封邀请信被扔掉了真是可惜,这件事件当时见我的时候怎么只字不提呢?”根户的口气带着挖苦的意味。

“哎!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这样吧。”羽仁立刻反驳。

霍南德说:“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实际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反正,从现在的结果看,我到根户家是一点半左右,等于没有不在场证据。唉,也许我会被认为是做白日梦。……但奈尔兹,现在该轮到你了。”

听了这话,奈尔兹身体微微颤抖,终于语气沉重地开口了:“真不可思议。所有事情都令人发毛。本来想用‘走人足留法’要让曳间出现,可他却变成了尸体……”

问题是怎样创造出密室来呢?

绿色房间里,奈尔兹不耐烦地用铅笔敲打桌面。昨天约定下来了,每个月的聚会日期订于十三日,这样,距离他承诺完成的长篇侦探小说的交稿期限仅有一个月了。

当然,奈尔兹至今还没有写出过像样的小说,这次是他的即兴表演,而且还是长篇。既然是长篇,至少也得写上三百张稿纸吧?但依据奈尔兹目前的构思内容究竟能写多大篇幅,连他自己也拿不准。就算是能写出三百张稿纸来,以三十天来分配,一天就要写十张。

十张?真是太难啦!即使什么其他事都不做,就一定能完成吗?

幸好暑假昨天就开始了,而且他就读的高中一向没有暑假作业,所以时间充裕。尽管如此,奈尔兹也必须搭上整整一个月,他多少有些后悔了。可不管怎样,他必须开始动笔。面对稿纸,握起铅笔,他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虽然还没有反复构思到每一处细节,但对最重要的悬疑奈尔兹却充满自信。他总希望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悬念,而且——奈尔兹模糊却固执地想描绘出一种会繁衍的悬念,让整个故事成为诡计连环的小说。他有一种奇怪的自信,再加上背景与角色都是现实中亲密的伙伴,所以他认为只要开好头一定可以一气呵成。但是,如果连开头也写不出来那就麻烦了。

奈尔兹面对空白的稿纸反复琢磨了好几个小时,忽然听到左侧霍南德的房间“砰砰”地敲了敲,然后传来声音:“我要出去一下!”

“啊!”奈尔兹回答后,看了看桌上的座钟,十一点二十分。接着是霍南德房门落锁的声音。这样的天气就是待在房间里都觉得闷热,霍南德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奈尔兹望着枯草色的墙壁这样想着。

……算了,随他去吧!

不管怎样也要把开头的第一行写出来。对!最先死亡的人是曳间,所以就从曳间的独白入手吧!昨天莫名其妙被羽仁数落了一顿,总觉得有些狼狈,所以必须写得有魅力。而且这些独白的内容应该像是曳间自己说的一样,这样,舞台背景就会酝酿出恐怖气氛,例如……

奈尔兹重新握紧铅笔,在稿纸上的白色空格内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

在那之前,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浓雾……

曳间常和奈尔兹天南地北地聊天,尤其是奈尔兹更是从小就醉心于世界为什么是蔓延连续的诸如此类的怪问题。运用这些内容来描述一个小场景可以说相当简单。当写出第一行之后,故事的进展也就顺利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奈尔兹忘记了酷热,一直在创作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长篇小说。虽然不够普通一天计划的十张稿纸,但七八张却还是有的,大约是一个段落的长度。这时,他开始觉得如果这样的状态得以持续,完成一部小说是可能的。

这时,他打算休息一会儿,于是放下铅笔。刚刚从椅子站起来,他就听到楼下响起了电话铃声。

电话是甲斐打来的。奈尔兹从母亲手中接过话筒,耳边立刻传来甲斐那亢奋的声调。

“喂,奈尔兹,霍南德出门了吗?好吧,你到我这儿来吧!我有个好东西让你瞧瞧。”

“什么好东西?”

“来了再说更有意思。真沼和羽仁也会来。”

奈尔兹仿佛看到了话筒另一边甲斐有趣的笑脸,这使他提起了兴致,连忙看了一眼挂钟,差十分钟三点。“好,我立刻就去。”他这样回答,接着就出门了。

散射的阳光炙烤着街道。

到甲斐住处的时候恰好是三点二十分。

与哥哥在赤坂经营“黄色房间”不同,甲斐良惟住在日本桥横山町的公寓。

敲了敲一楼甲斐的房门,里面立刻传出声音。

“噢,到了吗?请进、进进。”甲斐坐在方形的木椅上,笑嘻嘻地拱起手。

“嗯?真沼和羽仁呢?”

“刚刚他们说屋子里太热,去逛书店了,应该很快就回来吧!”

“是吗?书店有空调啊。对了,你说的那个好东西是……”

“哈哈,就是这个……”长发扎在脑后的甲斐深吸一口气,大眼睛骨碌骨碌地乱转像恶作剧的孩子。他让奈尔兹在另一张木椅坐下,然后从小桌下取出了一个东西。

“就是这个。”说着,甲斐拿出一本很旧的小册子。封面上烫印着银色的书名《花语全集》。

奈尔兹接过来,两眼直眨,抑制不住又惊又喜的表情。“这是什么呢?”

“我在附近的旧书店买到的。以前你说过想要这本书吧?因为意外地便宜,我就把它买下了。”

“要送给我吗?”

“哈哈!你这么天真可真不好办!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还是不要让我当礼物奉送,你就付我八百日元的原价吧!”说着,他将小木椅向后倾,像摇椅一样轻轻摇晃。

这两张木椅是几个月前的某个晚上,甲斐偷偷潜入附近的小学偷来的战利品。他对侦探的兴趣极度爆发,所以转而去寻求犯案现场的惊险刺激。反正最近他们开始沉迷于这种具有危险的游戏当中。

盯着规则摇晃的蓝色椅子,奈尔兹忽然感到胸口袭来一阵苦痛感,那是一种无法言语表达,像奇妙的预言一般的苦痛感。

这样有规则地摇晃意味着什么?

“想喝点什么?冰可可之类的?”

“啊,好哪,我正渴得嗓子冒烟呢。”

甲斐起身走向厨房,不知为什么奈尔兹松了一口气,开始环视这个蓝色调的房间。

三点四十分左右,真沼独自一人回来了。

“嗯?羽仁呢?”甲斐惊讶地问。

真沼像被耀眼的光照到一样眯起长睫毛。“他在唱片行……”

“究竟怎么了?”也难怪甲斐会忍不住盯着真沼看,因为当时的真沼就像被隔离患者一样呆滞。这样的情形就奈尔兹所知就已经有一两回了,这时候的真沼,总是给人偏离现实几厘米或几秒钟的印象。因为看到他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本人与大家的时空差距恐怕就不只是几厘米或几秒钟那么简单吧?

总之,奈尔兹认为,真沼陷入了悬挂在现实中的空气口袋里了。

此时的真沼也的确像涉足于另一层空间,也不能肯定是否听见了甲斐的话,他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真奇怪啊……根户那家伙说是心理因素,但还是很奇怪。”

“所以我问你,你和根户看到了什么?”甲斐一副焦躁模样。

但真沼神情依然未变,凝视着这边说:“不,我不是这意思。根户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就是我和影山约好碰面,根户也一起来的时候,结果影山没出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到影山了……”

真沼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事情经过:“我记起来了,那时虽然被根户蒙住了……呵呵,因为根户很擅长那一套……但那绝非心理因素使然。刚才也是一样的情形。我在店里边逛边浏览图书和杂志,忽然注意到书架对面的两个人,就不由得站住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很确信那种感觉!那女的说:‘你看,这本是魔法特集!你不买吗?’过了两三秒,我发现那女的说的话很在理。”

“会不会是一种既视感现像?”奈尔兹说了个很陌生的词。

真沼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奈尔兹的话,如同面对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转头看着这个天真的少年。

“瞧!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认为眼前看到的景象以前的确曾在某处见过,就是这么回事,叫做既视感现象!……当时的景象有好几个构成要素,在其他时候,只要有一两个要素与那时的景象相同,头脑中就会浮现出过去曾经经历过的景象,进而产生了一切构成要素都完全相同的错觉。”

甲斐钦佩地拍了一下奈尔兹的后背。“嘿!奈尔兹,你懂得真多!”

“啊!说实在的,这完全是从曳间那里听来的。”

“是吗?也对,他学的是心理学,”真沼也嘟哝着,“如果是曳间,应该能够解释清楚这种奇妙的感觉。”

“哎,算啦,这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也这么想。如果是偶然发生也就算了。……嗯,算了吧!反正都不是重要问题。”说话间,真沼开始变得爽朗,把他那纤细的腰杆倚坐在华丽的窗框上。奈尔兹感觉,真沼穿的这件宽袖的蓝色衬衫,肩膀似乎比平时更透明。

尽管想要营造热闹的氛围,但此刻的奈尔兹忽然嗅到一种不祥的气息。不只是针对真沼一个人,而是与大家都有关的,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窗户淡蓝珍珠色泽的,逆光中是望着窗外的真沼的轮廓,而那黑影则以几十分之一秒的极快的速度穿过了那片逆光。

当甲斐与真沼开始絮絮叨叨地聊起其他话题时,奈尔兹则哗啦哗啦地翻阅手上的《花语全集》。

夜来香——危险的快乐

莨蓟花——复仇

酸浆——虚伪

高雪轮(捕虫草)——陷阱

…… ……

虽然全都是这类内容,但奈尔兹却看得聚精会神。

翻到封底,旧书店的价签似乎也忘了撕[3],仍有浆糊贴着,只是有一半已经不粘了,摇摇欲坠。

奈尔兹的不安似乎和那价签一起颤动,或者与刚才挥之不去的摇动的椅子相重叠,执拗地缠绕在奈尔兹脑海里。

那种规则的摇晃到底是什么意思?

各式各样的事物相互纠缠,曲曲弯弯,时而却像断了线一般坠入深渊。奈尔兹觉得自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种危险,而且距离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他并非多虑,因为人们各种错综复杂的思绪达到饱和状态,都会产生不安的预感。

为什么呢?

在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答案之前,奈尔兹忽然对自己还能假装爽朗感到惊讶。当然,这也是一种奇妙的幸福。

奈尔兹轻轻吸口气,接着说:“之后,羽仁也没有回来。五点多我离开甲斐住处,回到家时将近六点,霍南德已经在家了。以上所言,天地神明为鉴,绝无虚假。”奈尔兹说完,略显不安似地环顾四周。

布濑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噢?那十二点二十分到二点五十分的不在场证据呢?”

奈尔兹有点结巴,“嗯……没有,严格说来很糟糕。我母亲当时就在楼下,但也没用吧?血亲的证词很难采信。……嗯,所以可以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据。”

“嗯,如此看来你们也只能说这么多了。虽然平时大家感情都不错,但奈尔兹与霍南德兄弟都拿不出不在场证据。正好可以证明我在咖啡店下围棋时所看到的并不是白日梦。所以,我要在此忠告你们二位。”

说到这里,布濑前倾身体,似乎要说什么悄悄话,压低了嗓子,“怎么样?反正你们都没有不在场证据,所以老实坦白吧!十四日的十二点半,从目白站到仓野住处之间的路上,出现的是你们兄弟之中的哪一个?还是说出来的好!因为即使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也并不能肯定那个人就是凶手。干干脆脆说出来总比受到别人居心叵测的怀疑要好得多,是不是?”

奈尔兹与霍南德都没有回答。

布濑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熠熠发光。“哈哈!没关系,我已从你们的证词中发现了一个关键之处。嗯,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只是推理了。”

布濑说完的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默。没错,根据这样的证词,能感觉到似乎某些东西正在土崩瓦解。此刻,在“黄色房间”里聚集的众人中间潜伏的可怕阴影,虽然朦胧,却在逐渐露出真面目。大家都保持着沉默,但却又彼此认同这个事实,尽管这片阴影的真正身份仍然无法确认。

羽仁似乎想打破沉重的气氛。“虽然感觉上似乎有了些眉目,但实际上仍是一团迷雾。刚才奈尔兹说,影山今天也没出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布濑,你应该最了解影山吧?毕竟是影山寄来的怪信,本身就有诡异的气息和很大的嫌疑,这种少了他的聚会论证也是不公平的。再说,我还没见过他。”

布濑回答:“那家伙最近似乎忙得团团转。但是我昨天在电话中得知,当时他与物理爱好者协会的人,从中午一直热烈讨论到下午三点。”

“怎么那么忙?曳间被杀的事他还是知道的吧?”

“那当然。”布濑直率地回答。

羽仁耸耸肩,“真的没时间来吗?”

根户说:“虽然奈尔兹刚才说到影山了,但我也没见过影山。那么到底有几个人见过影山?”

奈尔兹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布濑,回答说:“我们兄弟俩、真沼、布濑、还有甲斐,啊!还有曳间,都见过他。”

“曳间?这么说,曳间遇害他就更不该不露面了。好!等下次见到他,非得好好教训他一下不可。”

因刚才空气紧张而惴惴不安的雏子,此时解脱般地放松了肩膀。

但此时真沼突然站起身说:“我要回去了。……像这样的聚会,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哎,你怎么了?”根户慌忙叫住他。

真沼回过头,同时将垂下的长发拢到耳后,他似乎有些难为情。仓野在聚会开始时就注意到的他苍白的脸色已经有所变化,现在甚至还略微带些红晕,并浮现出一种给人以印象深刻的魅力。

“我已经厌烦了,这样互相猜忌,连隐私都互相揭穿,结果也只是无聊地相互批判。这样的聚会我无法忍受。还没有确定我们之中确实有凶手就这样。大家究竟为了什么在此聚会?”

他静静说着,忽然屏住呼吸。“啊,对了,为求慎重,我还是要说,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我和甲斐在一起。这不作为我的不在场证据,只是我的证词。”

说完,他仓惶而去。

这时,在房门被掩上的瞬间,雏子忽然觉得,奈尔兹在证词中几次提及的“黑影”似乎从自己眼前一掠而过。或许,那只是房间里陈列的众多娃娃和人偶给她的错觉。

* * *

[1] 围棋中为使对方一块棋中只能做出一个眼而在作眼的关键处下子。

[2] 日本奈良时代的咒术师,修验道的创始人。在大和葛城山苦行修道,开金峰山寺。传因他人谗言而被流放到伊豆,后世颇多有关他的传说。

[3] 书店售出图书时,一般将价签回收留作记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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