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
《周作人传》第一节(1),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周作人回国不久,辛亥革命爆发,绍兴亦宣告独立。后来他回顾说:“在当时革命的前夜,虽是并没有疾风暴雨的前兆,但阴暗的景象总是很普遍,大家知道风暴将到,却不料会到得这样的早罢了。”189不过他自己并未投身此中:“辛亥秋天我回到绍兴,一直躲在家里,虽是遇着革命这样大事件,也没有出去看过。”190虽然那时“所做的事大约只是每日抄书,便是帮同鲁迅翻看古书类书,抄录《古小说钩沉》和《会稽郡故书杂集》的材料,还有整本的如刘义庆的《幽明录》之类”191,但却未始不关心,不思考。两个多月后,问世不久的《越铎日报》接连刊出他的五篇文章,对于这场革命自有深刻理解。这是周作人一生所经历的第一次重大政治事件,他也第一次表现出一个思想者的姿态。
周作人在《望越篇》192中考察中国的历史与现实,指出要害在于“种业”:“盖闻之,一国文明之消长,以种业为因依,……种业者,本于国人彝德,驸以习俗所安,宗信所仰,重之以岁月,积渐乃成,其期常以千年,近者亦数百岁。逮其宁一,则思感咸通,立为公意,虽有圣者,莫赞一辞。故造成种业,不在上智,而在中人;不在生人,而在死者。二者以其为数之多,与为时之永,立其权威,后世子孙,承其血胤者,亦并袭其感情,发念致能,莫克自外,唯有坐绍其业,而收其果,为善为恶,无所撰别,遗传之可畏,有如是也。”他就此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始终针对中国的“种业”亦即遗传因袭的国民性加以批判;而在当时,则对辛亥革命不无期待:“今者千载一时,会更始之际,予不知华土之民,其能洗心涤虑,以趣新生乎?抑仍将伈伈俔俔,以求禄位乎?于此于彼,孰为决之?”——此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要求,实为后来倡导“思想革命”之前奏,可以追溯到两年前的《〈炭画〉小引》,以及更早与鲁迅一起为《河南》杂志所写文章。
不过周作人也明白,他的期待多半落空:“今瞻禹域,乃亦惟种业因陈为之蔽耳,虽有斧柯,其能伐自然之律而夷之乎?吾为此惧。”——以后他说:“辛亥革命的前景不见得佳妙,其实这并不是后来才看出来,在一起头时实在就已有的了。”又说:“这篇文章,写的意思不很彻透,色采也很是暗淡,大有定命论一派的倾向,虽然不是漆黑一团的人生观,总之是对于前途不大乐观,那是很明了的了。”193在因革命元勋陶成章被暗杀而作的《望华国篇》194中,这一点就更为明显:“中国之事,一治一乱,治者其服刑之日,而乱者其得志之秋,故观近古史书,历历皆罪恶之迹,亦历历皆耻辱之痕也。罪辱如斯,而悲哀则安在,悔改者又谁欤?顽迷之民,不知自觉,坐令覆辙屡践,长其罪恶而重其耻辱,可哀也夫。”周氏以史为鉴的眼光,或如其自己所云“暗黑的新宿命观”195,实即肇始于此;用他后来的话说就是:“昔巴枯宁有言,‘历史唯一的用处是警戒人不要再那么样’,我则反其言曰‘历史唯一的用处是告诉人又要这么样了!’”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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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知堂回想录·辛亥革命一——王金发》。
190《知堂回想录·辛亥革命二——孙德卿》。
191《知堂回想录·卧治时代》。
192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八日《越铎日报》。
193《知堂回想录·〈望越篇〉》。
194一九一二年一月二十二日《越铎日报》。
195《灯下读书论》(一九四四年十月《风雨谈》第十五期,收《苦口甘口》。
196《问星处的豫言》(一九二四年七月五日《晨报副刊》,收《谈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