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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遗憾

时间:2022-09-21 04:35:36

难忘的遗憾一文创作于:2022-09-21 04:35:36,全文字数:15733。

难忘的遗憾

见我盯着他,他自觉吃相粗鲁,不好意思吧,想了想,从脖后取下胸膛挂的一枚麻钱,说:

听我婆婆说,是开了光的,镇邪呢。

开了光,镇邪?我听不明白。

给,拿去耍吧。他说。

麻钱是铜的,圆中有方方正正的孔,光光亮亮的,显出四个辩不清的字。我接了想问他:啥叫开了光,怎么就镇邪呢。他却说:

我不能耽搁了,你也快回吧。

转身埋头拉了车子,戴着破草帽走了。

我光着伤脚,捏着那枚麻钱,提着一只鞋,望着他往杨家围墙那边走远了,才回的村。

那枚麻钱,我没往脖项上挂,解去了线绳绳,压在枕头下。觉得不保险,又装进黑漆的小木匣子,搁壁上的窑窝里。却忍不住拿出来看,看了趁兴,装衣兜里,好在伙伴们面前显摆。

仲元看了麻钱,稀罕得很,拿手里啧啧着,不想还我了。我一把夺了过来。他就明打明地缠我,非叫给他不可。我不给他,他就叫我赔他的书。

他曾借给我一本怎样吹笛子的书,定价两毛六,不知咋地让我弄丢了。凭我俩的关系,事情已过去了。可这会儿不给他麻钱,他叫我赔他的书。

我硬是在开学后,从家里给的早点钱里,每天省下一分二分,赔够了他的书钱。就这仲元仍不罢休,又向我扯皮说:书钱是赔够了,可你照着书,学了吹笛子呀。我拗不过他,拿我妈染指甲的指甲花汁液,蘸在麻钱上,寻出糊窗户剩下的粉莲纸,裁下巴掌大的一片,拓麻钱的红印儿。一正一反两个面都拓了,给了仲元,才了结了这事。

时间长了,对麻钱的兴趣淡了,见村里女娃爱踢的毽子里,用麻钱做底儿的最好。就给了我妹子,叫她做了毽子。那是一只活公鸡毛做的毽子,颜色鲜艳,底儿因了裹的麻钱,不轻飘,妹子有了它,宝贝似的,踢得很高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年逾知天命的我,把大半人生经历的许多事都淡忘了。少年的回忆,却像高象素的荧幕,越来越清晰。我曾忙中偷闲长途跋涉,独自去小时客居过的那个村造访。悄悄来到异常熟悉的村子,默默地徜徉、徘徊、留连了半日。在原先的村头,现在挂天下第一碗名牌的馆子里,吃了一碗羊肉泡馍,离开了。

村北那条百米宽的道路还在,两条马路之间宽阔的绿化带,如今已树木葱茏花草茂盛,成了市民休闲的场所。村里早先前后村道的布局,彻底改观了面貌。一排排瓦顶土墙的瓦房,消失净尽了。一座座门楼、类堆,一棵棵槐树、榆树,村外的涝池、菜地,天上飞的鸦雀、老鹰,都没踪影儿了。甚至连村名都改了,成了什么城中村。社区里成片矗立起许多高楼大厦,草坪和花圃,栽修剪整洁的花木,人们在狗或给笼养鸟放风。道路都硬化成水泥的,人行道铺有彩色磁砖。熙熙攘攘的超市、饭馆、干洗店、音像店、健美瑜伽房、足浴洗头房之类,门脸都装修得特别现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大都说普通话,少数说土语方言的,咬音却变了调。听说连庆从石油学院毕业后,去玉门和大庆开采过石油,后来患上肝癌,已去世多年了。高中毕业后走南闯北的仲元,回市里在博物馆安宁工作了几年,又辞职下海了,现已不知去向。少年伙伴的现况,踏破铁鞋无觅处。

变化不大的,是我在装修新潮的泡馍馆里,掰碎了两个坨坨馍烩了,吃的那一老碗羊肉泡馍。风味依旧,还算正宗。余香满口站在泡馍馆外,燕群似飞来一群学生,着校服骑自行车从面前闪过。注视中我伫立良久,心中感慨万千。

一天,老伴上街了,我独自在家,正百无聊赖,门铃响了。叮咚声中,我以为女儿带外孙女来了,喜悦地问:

谁呀?

是我。随回答声,从猫眼看到的,是一张夸张变形的陌生胖脸。

你找谁呀?

我是仲元。

以为听错了,我又问:是谁?

是我,仲元。

开了门,要不是他自报家门,我真认不出来了,站在面前的,真是仲元。

哎呀稀客,我油然惊叹,连忙让座、倒茶、递烟。

可找到你了。他一屁股坐沙发上,喝茶抽烟,其惊喜比我胜过十分。

因了重访故地归来不久,我说起日前的造访,欲和他热烈地回味,共享沧桑巨变的感慨。仲元对这些反应淡漠。他从提包取出一个皮夹,又从里面急切地拿出一片纸。

竟是当年的那片粉莲纸。

多亏我当时夹日记本里了,至今没有丢失。仲元扬着那片纸说。

是当年我给你的,拓的麻钱印还显着呢。我看了说,诧异他一来,怎么拿出了这。

仲元说:

你细看拓印儿。

我看不出什么,没作声。

他说:去阳台上,反过来,对着太阳看。

我俩站阳台上,对着太阳,高高地反向展开粉莲纸细看。

内方外圆的拓印间,正面呈现的四个繁体字是,咸丰重宝,一面有咸丰元年铸造的字迹。

看出来么?他问。

我不知回答啥。

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说呢,仲元说,这枚古币,价值好几十万,宝贵得很呢。

他的话题再没离开这枚古币,一再神情异常追问:你妹子后来把那个毽子弄哪去了,能不能顺蔓摸瓜,下功夫找到这枚古币?事情过去几十年了,我笑着说,肯定找不到了。又说了已在北京居住多年的妹妹的简况,提起日前造访旧地的感慨。他先还让我给妹妹挂长话,叫她仔细回忆,后来便一声接一声地感叹,充满了惋惜和失望,以及深深的遗憾。

我也很遗憾。这次意外重逢,他的兴趣在那枚古币上,没有重温少年时甜蜜的童贞趣事,更没品味时尚多变的人生体验。他没在我家吃饭,就匆匆告辞了。甚至没留下地址和联系电话,临别时只说,你和你妹妹好好回忆回忆,以后我还会找你的,要是得到确切的线索,大海捞针我也要找到它。

老伴回来,我向她细述了仲元来家的情景,道出了心中的厌倦。老伴惊讶仲元是如何费尽周折找到这的,轻轻地叹了声:世道么!其话语简练模糊,浓缩了深沉的况味。

打那以后,我和仲元再没见过面。恍惚中听谁说,他出国了,到澳大利亚定居了。

后来,退休在家的我和老伴,常常谈起彼此婚前的往事。我不免一遍又一遍重述关于古币的趣事。老伴重复地听我讲顶杠,老鹰抓鸡蛋,生石灰煮沸涝池,以及得到麻钱的细节。竟然百听不厌。她的那句:世道么,慢慢淡化了我骤涌的遗憾。

要说遗憾,至今仍有一点,是关于那位拉石灰的大哥。他帮我应急疗治脚上烫伤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怎么没问他的住址和姓名呢?不然的话,我要用仲元大海捞针寻找古币的精神找他,和他交友,与他长谈。遗憾之余,我心里常常于无声处发出旷世般地呼唤:

拉石灰的大哥,你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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