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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师

时间:2023-03-15 03:47:29

大 师一文创作于:2023-03-15 03:47:29,全文字数:33518。

大 师

白菜。说罢,气呼呼走了。柳伯年讲完,顾唯中笑了起来,那我是拿一筐真螃蟹,换你几只假螃蟹。柳伯年说,那你亏大了。说完,站起身说,我们去看看那几只假螃蟹。进了画室,柳伯年翻出画儿,铺平展好,只见纸上歪歪斜斜躺着几坨黑团,隐隐能看出螃蟹的身形,蟹钳蟹脚张扬恣肆。柳伯年自嘲道,这怕是蒸过了的螃蟹,脚都掉了。顾唯中说,这是好画儿。说罢,伸手去取。柳伯年说,不急,等我找人裱好送你,这就像个裸体美人,得妆扮上,体体面面嫁人。顾唯中说,你不是反悔了吧?柳伯年确实有点想反悔了,这画儿和他以前的画风不同,得了自由。他以前的画,总有点没来由的拘谨。也许是借了点酒气,也许是放下了名利之心,这幅螃蟹他画得自由。墨色虽然任性,却也恰到好处,有点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意思。柳伯年伸手摸了摸画上的螃蟹说,哪里的话,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

保姆炒了几个小菜,蒸好了螃蟹,喊两人过去吃饭,饭桌还是摆在院子里。这是柳伯年的习惯,只要不是太热太冷,他喜欢在院子里吃饭。菜上了桌,柳伯年找到黄酒,拿了杯子过来,喊保姆一起吃饭。保姆说,有顾先生陪你,我就回去了。你们俩一起吃饭,我坐在旁边也是多余,没什么意思。柳伯年说,你这是嫌弃我们了。保姆说,我哪里敢嫌弃,不给你们当灯盏。柳伯年说,你平日也和我一起吃饭的。保姆说,那是怕你一个人吃饭清冷。柳伯年说,好好好,不留你。对了,顾先生带了好些螃蟹,你拿几只回去,这么好的螃蟹,放坏了可惜了。保姆说,那多不好意思。柳伯年说,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保姆说,那谢谢顾先生了。顾唯中说,经常来蹭吃蹭喝,麻烦您了。柳伯年给顾唯中倒上酒,挑了个蟹脚上满是黄色油脂的大蟹说,这个好,长满了,没长满的都是壳,也没黄油。那头,保姆回厨房拿了四只螃蟹,经过桌边,举起螃蟹说,谢谢柳先生。柳伯年说,怎么不多拿几只,多得很。保姆说,够了够了,家里也没几个人,尝个鲜可以了。等保姆出门,顾唯中说,你这保姆好。柳伯年说,你说说看,哪里好。顾唯中说,不贪,有分寸。柳伯年说,怎么讲?顾唯中说,你看,她拿螃蟹只拿四只,不多不少。要紧的是她拿了给你看看,要是螃蟹跑了少了,那也不是她拿的,她清清白白。柳伯年和顾唯中碰了下杯说,没想到你一直在国外生活,对中国的人情世故倒是比我还懂。顾唯中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比国内还要中式,四书五经我可没少背,也没少挨打。柳伯年说,我们这代人年轻时,事事求新,古书确实读得少,还是后来补了下课,到底不是童子功,学得不伦不类。

喝了点酒,顾唯中说,柳先生,还记得上次说过的话吗?柳伯年说,说过那么多,你指哪一句?顾唯中说,我说想请先生给我画个像,留给儿孙。柳伯年说,这话我记得,那会儿说的酒话,画像还是找油画家,我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做不了精细活儿。顾唯中说,你答应了的。柳伯年说,画像不是国画的强项,留给儿孙看,形似还是重要的。顾唯中说,这个你不管,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柳伯年还在犹豫。顾唯中说,柳先生,这个不要你送,也不合规矩,你润格高,我给不起,意思还是要到的。柳伯年说,顾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唯中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柳伯年说,我说的意思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顾唯中说,不管什么意思,该意思还是要意思意思。两人像是说绕口令,都笑了起来。笑完,顾唯中说,柳先生,我其实对武术兴趣不大,不过,这也是家业,只得硬着头皮撑下来,所幸做得还不算丢脸。年轻时,我想去学艺术,巴黎你知道的,艺术之都。每个法国青年都想当哲学家、艺术家,我也一样。家父倒也不反对我学艺术,只是告诉我,武术不能丢,毕竟顾家铁臂长拳还有点影响力,还得传扬下去。其实,在国外,中华传统武术很孤独,关注的人不多。外国人看武侠电影,都是当玄幻看。偶尔碰到爱好者,练不了多久也就算了。柳先生,和你说这个,倒不是抱怨,只想说我是爱艺术的。我们年轻那会儿,最崇拜的艺术家是毕加索。海外华人艺术家中,大家最熟悉的是张大千和赵无极,我对艺术那点一知半解,也是那时打下的底子。顾唯中说完,柳伯年说,你今天这一说,我明白了,以前我还奇怪,你作为武术家,为什么对艺术这么了解,都是有根源的。顾唯中说,了解说不上,附庸风雅。柳伯年说,你也别谦虚。顾唯中说,那画像还画吗?柳伯年说,当然,只要你不嫌弃。顾唯中说,那是我的福分。酒喝完,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不觉已是深夜。临出门,顾唯中握住柳伯年的手说,柳先生,画像的事儿拜托你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柳伯年说,你看,喝多了,胡说八道。顾唯中摇摇头,真的,我回来有落叶归根的意思,我有病,面上看不出来,医生说随时可能走了。柳伯年愣在那里,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顾唯中说,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是想请你的画儿,我也不会说这个事。柳伯年松开手,抱住顾唯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顾先生,你放心,我尽力而为。顾唯中拱拱手说,那就拜托了。说罢,转身,回家。柳伯年站在门口,目送顾唯中,月色温柔,柳树垂下的枝条快落尽了叶子。

一连几天,柳伯年心里不太平,他想起顾唯中的话,看起来那么健康的一个人,谁能想到重疾在身。前些日,月下,顾唯中为他打了一套铁臂长拳,雄浑有力,哪里像个病人。要知道顾唯中有疾在身,他也不会提出这么唐突的请求了。给顾唯中画的几只螃蟹,柳伯年送去裱了,找的熟人,还特意交代了一句,用点功。他这句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本就是大行家,东西过他的眼,总得有个样子。等画送回来,柳伯年点了点头。他看着画,若有所思。柳伯年给顾唯中打了个电话,画裱好了,我给你送过去。顾唯中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过来取。柳伯年说,那也好。挂了电话,柳伯年叫过保姆,让去市场买几个菜。他特意点了大白刁,记得顾唯中喜欢吃这鱼,清蒸了浇上热油,撒上葱花葱白丝,肉质细嫩,鲜滑甜美。过了一会儿,顾唯中提着一袋橘子过来了。一进来,他把橘子放在桌子上,剥了一个递给柳伯年说,这个你喜欢,甜里略带点酸。柳伯年接过橘子,理了理面上的橘络,剥下一瓣塞到嘴里说,现在难得吃到合口的橘子。顾唯中正剥另一个橘子,接口道,这个不错,我尝过的。柳伯年拿着橘子,扭过头看着顾唯中,顾唯中把橘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皱起眉。柳伯年放下橘子,哈哈大笑。顾唯中伸出舌头,这也太酸了,被骗了。柳伯年站起来说,去看看你的螃蟹。画挂在墙上,顾唯中和柳伯年看着画,一时都没有出声。裱过之后,看起来果然不同。都说三分画七分裱,话说得有点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看了一会儿,还是柳伯年说话了,他说,这画看着有禅意。顾唯中说,嗯,说不清道不白,莫名就是觉得好,任性恣睢中又有一股枯寂的静气。柳伯年说,你说到点子上了。这画让我想起南宋禅僧画家牧溪的《六柿图》,就是远远近近焦浓重淡轻六个柿子摆在那里,平心静气,不言不语。这几只螃蟹还是有点焦躁气,收了这股气,应该也算得上好东西。顾唯中说,柳先生太苛求了,这画已是大好。说罢,把画从墙上取下来,端在面前看,越看越欢喜,叹道,真是妙手偶得之。从画室出来,坐下,柳伯年忍不住问了句,你上次和我说的是真的?顾唯中说,哪个会拿这种事骗人,何况你我之间。柳伯年说,我有点难过了。顾唯中说,倒也不必,人总有个定数,我这辈子算是圆满,回来遇到你,也是老天给的缘分。柳伯年说,这像我画了,画成一个大柿子。顾唯中说,螃蟹也行。柳伯年说,橘子也行。顾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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