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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或呈现

时间:2023-04-12 05:10:35

隐藏或呈现一文创作于:2023-04-12 05:10:35,全文字数:16000。

隐藏或呈现

泮片,也就是安定,以便父亲晚上能睡个好觉。敲父亲的房门半天,也不见父亲起来开门。转身去敲兰兰姨和芳芳姨的房门。屋里传出一句不算完整、问我是谁的话,我听出来是芳芳姨的声音。我以为她不会起来给我开门,正要走时,芳芳姨忽然打开房门,问我这么晚了来做什么。我很不好意思地把地西泮递给芳芳姨,拜托她明天转交给父亲。她用仅有的三根手指捏住药瓶,满口答应。我一再抱歉地说谢谢时,她说不用谢,又不输宅子不输地的。她说得含糊不清,我猜想是这个意思。芳芳姨站在门口目送我离去,整个长长的走廊,灯光暗淡,空无一人。但是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一个人,遭受了命运劫难之后的美好。

与父亲相比,王奎叔夫妻更像“候鸟”和“天涯沦落人”。他们和父亲有着同样的籍贯故乡,比父亲早一年“迁徙”这座城市,成为永久的留鸟。王奎叔身材高大魁武,却双目失明。王奎叔是晚于哑巴叔“扑”进父亲128房间的人,如果他和哑巴叔一同“扑”进父亲的房间,说不定也会遭到我的“驱赶”。王奎叔是怎么凭着一根竹竿摸到父亲房间的?虽然啥也看不见,王奎叔却有很强的自律性。譬如他吃饭不去餐厅只在自己房间里吃;譬如他只是拿竹竿敲父亲的房门,拉着父亲“陪坐”;再譬如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对于这个世间的怨言。就凭这一点,盲人王奎叔就是我学习的榜样。

王奎叔吃完早饭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远离父亲的房间里坐一会儿,再起身摸起竹竿朝父亲的房间走。他一边走一边用竹竿敲击地面和遇到的每一扇门,每遇到一扇门停顿下,记在脑子里继续走,直到走到父亲的房门才停住,先用竹竿划拉下楼道里,试试父亲在不在楼道坐着,如果没有回音就用竹竿不停敲父亲的房门,像是两个地下工作者在用暗号接头。两个人接好头后,父亲拿起竹竿的一头牵着王奎叔朝活动室的一排椅子走去。从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他们像两个静物,只有吃午饭的铃声才能把他们惊动。

如果说王奎叔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是沉默的,而父亲只是上午陪着王奎叔沉默,到了下午就是父亲“活跃”的时间。下午三点后,他的三个牌友准时围坐在麻将桌周围。但是这种默许也是建立在父亲的右腿不肿胀的基础上。如果父亲右腿肿胀还坚持打麻将,被我碰见,我又得“训斥”他一番,好像他是孩子我是家长。

老年公寓,一楼居住的都是能自理的人,哪怕是拄着双拐,推着四条腿的凳子,高处都留给了那些感受不到高度,去了高处不需要下来的人,或者登高也不需要望远,不需要行走的人。在死去之前,他们的活动范围永久界定在一张长两米、宽一米三的木板床上。他们无所谓天空和池泥,无所谓季节和冷暖,也无所谓故土与漂泊。与父亲相比,他们才算是永久的“留鸟”。这群留鸟在漫长的生涯中,不畏风雪,交出了自己的雏鸟,交出了自己求偶的本能,从各自生活的“阵地”上彻底退了下来。羽毛凌乱、肢体不全、伤痕累累、疾病缠身。很多时候,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故乡、一辈子耕种了多少土地、打了多少粮食,也忘记了村子里的仇人,或者说再也恨不动自己的仇人。甚至连自己的性别祖宗都不再记得,不再在意。他们在自己逼仄的“地盘”上,把晚年的命运交到了时间手上,任由处置。

从入住老年公寓直到死亡,他们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卧床不起。好似他们在漫长的生活路途上飞跃了万水千山,厌烦了,疲累了,不想再去行走,在这儿做永久的歇息。这样的歇息有点一个人完成历史使命的悲壮,以及折戟沉舟的决绝。鉴于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的人需要专人照看,代养费要比一楼贵很多。因此二楼的房间大都比一楼的大一半或者三分之二,一个房间用来安置五六个人。房间不紧张时,男性老人和女性老人分开住,房间紧张时,就得男女混住。既然性别都不再重要,他们的隐私也就可随意“侵犯”。一个男人从有自尊心开始到此时的完全放下,得经历多少起伏跌宕的心理落差?一个女人从羞涩地爱护自己的私密部位,到完全不在意一次次的“暴露”,该是怎样的一种“舍弃”?

高处的老人们好像都“心如死灰”没任何痴想,要比低处的老人们安静。低处的老人们可以坐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和邻居拉呱聊天,也可以在长长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再有身体硬朗的老人,像哑巴叔这样的,可以穿越马路去大集上溜达一圈,或者天气好的时候,三五个扎堆坐在院落里,成为静止的风景。

去年八月十五,下午五点,我到二楼洗衣房去送父亲换下的衣服。从上二楼的台阶开始我就感觉到一种静寂。楼道里空空如也,不见人影,偶有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在各个房间进出着。没有说话声没有谈笑声,偶有轻轻的呻吟声低低地传出。左转第一个房间的一幕牵住了我的脚步。靠西头一张床上有一位女性老人,头发稀疏,身体干枯,她躺在床上机械地转动眼珠。她的旁边坐着一个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那个男子撕开一个酥皮月饼,一点一点喂给她吃。老人吃得安详又满足。当一个月饼吃到快一半的时候,靠近东边床铺的一位老人,如突然点燃的炮仗,号啕大哭。

一个酥皮月饼,捅开了她关闭许久的泪泉,她哭得极其大声和悲伤,引来了很多围观的人,连很多年不上楼的老人们也都爬了上来,于是劝解声哭声连成了一片。

工作人员三三两两来劝阻老人停止哭泣,没有用,最后把那个男子“赶出”了房间,又端来一盘月饼分发给所有卧床的人吃,才终止了这八月十五的哭声。我把父亲换洗的衣服交给了洗衣工,跑出了公寓。如果面前有条河,我会跳进去洗洗自己的。

莲池的荷叶尚且青绿茂盛,大花月季也在枝头随风摇曳,不食人间滋味,尤其一盆放置在道路中间的扶桑花,红得像血。

王奎叔站在扶桑花面前,像看见了亮光。他拿着竹竿胡乱敲击一通地面后,猛然抽了我一竹竿。我浑身战栗,大脑一片空白,像刚来滨城,被骗子骗走所有钱财时一样,迷惘、自责又疼痛。哑巴叔站在离我五十米的地方,笑成了一朵菊花,又对着我开始了他的“手指秀”。他指指天,指指地,指指我,又指了指隐藏在128房间的父亲……

此时,夕阳小脚缓步走过老年公寓,把柔软的光线洒满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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