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美国的全球计划
《克鲁格曼的预言：美国新世纪经济迷航》第15章 美国的全球计划,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WTO的敌人：伪造论据
如果说一幅图相当于1000个文字的话，那么《纽约时报》上刊登的连占两版的12幅以上的插图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而且十分肯定的是，11月15日由“转折点计划”刊登的泛滥的广告——其实质就是一群激进分子联合起来反对全球化，尤其是反对世界贸易组织，这比任何口头上的阐述都更有力地说明了到底是什么在驱使着那些激进分子。的确，反对全球化所揭示的问题远比其策划者原本料想的要多得多。
这一广告刊登的背景是，世贸组织部长级会议将于几天后在西雅图举行。世贸组织对于左派来说是一个神话，其意义就如联合国对于民兵运动一样：联合国就是一个反对一切得体的、有益事物的全球阴谋组织中心。按照所谓神话的说法，“极其秘密”的世贸组织已经成为某种凌驾于政府之上的实体，它迫使各国屈从于跨国公司的意志，破坏了“本土文化”（某些广告上的标题就是“全球单一栽培”），掠夺了良好的环境，而且还大肆践踏了民主，并迫使政府废除那些阻碍它实施阴险计划的法律条款。
和大多数成功的城市传奇一样，这个传奇也有一些事实根据。自20世纪30年代富兰克林·罗斯福提出《贸易协定计划》开始，全球贸易自由化进程就渐渐推进，这一进程常常依赖于国家之间的磋商：如果你降低关税，我就降低。但在这一过程中经常会发生这样的问题：政府一只手在给予优惠，另一只手却又变相地把它拿走。它们先是老老实实地消除关税壁垒，然后又用其他的手段将进口货物阻拦在国门之外（可以肯定的是，在欧盟内部各成员国之间是存在自由贸易的，但不包括来自英国的那些牛，因为它们是不安全的）。表面上看来某些措施只是在国内实施，实际上却重新设置了贸易壁垒，违反了贸易条约，因此，为了增加贸易协定的可行性，就必须有某种看似公正的程序对这种做法予以裁决。
在WTO的前身关贸总协定所规定的体系内，这一程序十分缓慢且烦琐。而现在，它变得更加快捷且更加果断。但无法避免的是，WTO所做的某些决定也会遭到质疑，美国对危及海豚生命安全的墨西哥金枪鱼的进口进行限制到底是不是一种伪装的贸易壁垒呢？WTO虽然有越过地方法律这样令人畏惧的权力，但也被严格地限制在已经存在的协议的执行范围之内。在很大程度上，WTO无法强迫那些对全球化仍然持有怀疑态度的国家开放它们的对外贸易和投资。不过要是大多数国家都急切地或者至少是愿意参与全球化，其原因只能是它们认为全球化符合它们的利益。
大体上看来它们是对的。大概的事实是，在这一即将过去的世纪里[1]，每一个经济发展获得成功的例子——一个穷国逐渐达到一个大体上不错的或者至少明显地改善了人民生活水平的例子——都是通过全球化实现的。就是说，它们通过为整个世界市场进行生产，而不仅仅是自给自足，从而获得了发展。但是按照发达国家的标准，许多为供应世界市场而从事生产工作的工人们所获得的报酬是极低的。然而，如果硬要说是全球化使他们如此贫困的话，你就要完全忽略掉时间和空间的比较——也就是说，你得无视如下事实：那些工人们在得到新的出口工作前比现在更加贫困，而那些尚未进入世界市场的要远比已经进入世界市场的工人们的情况更加糟糕（请参阅我在《批评》上发表过的那篇文章《赞美廉价劳动力》）。1997～1999年的金融危机为那些到处宣称全球化对工人们不利的人提供了把柄，但是危机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而且不管怎样，解决未来危机的措施肯定是一些短期资本流动方面的政策，而不是整个全球化后退的浪潮。即使是马来西亚人也仍然欢迎外国投资者的长期投资，而且还对制成品的出口充满期待。
那我们的环境怎么样呢？很显然，为了满足世界市场的需求，许多森林遭到毁坏。然而，即使没有跨国公司的“帮助”，那些无视环境保护的国家也已经对环境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去问问东欧吧。但不管怎样，现今发生在第三世界国家的臭名昭著的破坏环境的例子与世界贸易组织毫无关系，那些每年让东南亚都陷入烟云包围之中的森林大火都是当地贫瘠土地上的居民所为，而亚马孙流域雨林被毁则是巴西向内部发展政策鼓励开发雨林的后果。所以，总体上看来，世界经济的整合，就是将各国的行动纳入国际监督之下，朝着更好而不是更糟的环境政策发展的一种平衡力量。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枝节问题了。因为那个广告清楚地——我猜想可能比其策划者预想的还要清楚——说明了对全球化的反对其实与工资或者环境毫无关系。毕竟，在那个广告里，排水管道以及砍伐后留下的树桩的图片被放到了一边，而下面这些才是“转折点计划”所选择披露的全球化的恐怖之处：
一座高速公路立交桥，一个停满汽车的停车场，一场交通阻塞，郊区几乎一模一样的屋村住宅，一栋有着数不清的圆盘式卫星电视天线的公寓大楼，一间有着许多电脑屏幕的办公室，一群走在繁忙大街上的办公室职员，高耸入云的办公大厦，一间饲养了许多小鸡的“工厂式农场”，一个超级市场的通道，还有麦当劳的拱形标志。
每张图片还附有一个问句型标题，“这是洛杉矶还是开罗？”“这是印度还是伦敦？”，诸如此类。
这些场景到底有什么可怕呢？下面就是这则广告所叙述的，“几十年前，人们还能离开家去别的地方：建筑物是完全不同的风格，风景充满异域特色，语言、服饰、价值观都是如此的各不相同。但经济全球化以后，这种美妙的多样性将迅速消失”。
你不得不赞同它所说的，又有哪一个游客不希望能够在保持各地原貌的基础上参观遥远的法国或者是墨西哥城，讲到这里，堪萨斯城也值得一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但世界并不是完全为了游客的乐趣而运转的。它是或者应该是为了平民百姓在日常生活中的利益而运转的。怪不得“转折点计划”所煽起的怒火看起来这么奇怪呢。
关于那些图片所表达的全球化的恐怖之处，对于全球大多数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代表了美好的愿望，是人们渴望自己能够拥有，而不是令人不安的威胁。交通阻塞和造型丑陋的立交桥固然让人十分厌烦，但如果说享受拥有汽车的自由感觉（更确切一点是，要能有足够的钱买一辆汽车），就必须忍受这些烦恼的话，大多数人还是会欣然接受的。屋村住宅和公寓大楼也许是难看了点，但比起住在乡村茅舍和城市里的楼棚来说，住在那里简直就是天堂。不管你相不相信，穿着西装革履地坐在办公大楼的电脑前工作，绝对比在谷堆里辛勤劳作要好得多。另外，好像没有人强迫你去麦当劳里用餐吧。
现在，当然了，对个人来说某件事也许是好的，但要是其他人也都这样做的话，就不一定好了。拥有一幢有花园的大房子是很惬意的，但眼看着乡村渐渐被郊区四处蔓延的别墅所取代，就不那么惬意了。但是如果我们达成共识（或者利用税收激励政策来实现），每人只占用极少一部分空间，我们可能会过得更好。在文化选择方面也是一样的道理，波士顿居民们对加拿大女歌手的迷恋使得当地那些自写自唱的歌手星途暗淡，但如果当地的广播台之间在播放内容方面达成共识并制定规则的话，当地那些歌手的境况也许会在整体上得到改善。然而关于集体行动和傲慢家长作风的争论之间有一条十分分明的界限，特别是一旦涉及文化方面的问题就表现得更加明显；我们是在警告社会注意那些无意间造成的恶果还是仅仅对某些人的个人好恶无法赞同呢？
从刊登在《时报》上的广告可以清楚地看出，“转折点计划”以及它所代表的整个运动——是站在傲慢的家长作风这一边的。尽管它口口声声谈论着自由和民主，但其主要目的其实是阻挠人们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他们想让政府能够自由的而不仅仅是被鼓动地取消人们驾驶汽车、在办公室工作、吃三明治和观看卫星电视的权利。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如果人们重新获得他们传统的“语言、服饰和价值观”的话，他们会活得更快活。这样的话，如果西班牙人仍然一身黑衣，思想狭隘的牧师们仍然主宰他们的生活，他们会感到更加快乐；如果美国南部的种植园主们仍然啜饮着薄荷朱利酒，身着白色套装，并享受着来自小佃农传统意义上的服从，他们会感到更加快乐……而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乏味”的现代世界里，在这里，马德里就像是巴黎，而亚特兰大就跟纽约差不多。
好了，不管怎样，我猜想马德里和亚特兰大的居民们还是会选择享受现代化带来的种种好处，尽管他们可能会对传统的丧失感到些许遗憾。而且你猜怎么着？我想世界上的其他人也有权做出同样的选择。
[1] 20世纪。——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