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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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大篷车开出了柏油马路，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簸着向前开去，两旁都是一个一个的小土包和成块成块的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沿着小土包开放着，红的黄的，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好看。一个老农牵着牛慢悠悠地在田埂上走着，那姿态仿佛走了一百年，而且，还将走一百年。看见车来了，他和善地笑笑，冲着我们挥挥手，大篷车上这时开始放音乐了，“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哦——孤独的站台，哦——寂寞的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音乐在田野中传得很远，像一个人站在天地间唱似的，梦幻极了。远远地，有一些孩子欢叫着朝我们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很多土狗，也汪汪地叫着，毛线头趴在窗边，耳朵都直了。我们也一脸新鲜地簇拥在车窗前，唧唧喳喳的。慢慢地，乡村近了，人们都拥了出来，在类似于村口的一个开阔地，车停了下来。
车还没停稳，几个年轻人就冲上来，不由分说地开始往下搬东西。十分钟后，我知道了，今晚的演出是为了一场葬礼。村里的首富为死去的母亲做头七，特意请了彩虹歌舞团来热闹热闹，摆摆场面。南方乡村的葬礼是需要热闹的，尤其是喜丧，老人过了八十岁以后才死就算是喜丧了。这样的葬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场葬礼了，更多的时候，它甚至是一种节日，一种娱乐。马路带了几个年轻人驾轻就熟地在那里拉灯扯线，我们站在旁边，傻傻地看着，来帮忙的年轻人已经够多的了，而且他们的力气也比我们大，我们完全插不上手。这时，小红和芳芳她们四个姑娘正抬着一口箱子准备往后台走去，大熊冲上去，一把便将箱子接了过来，往肩上一扛就开路，姑娘们咯咯咯地笑着，一脸吃惊的样子，大熊拍着胸脯就更得意了。谁知上台阶时一不留神，连箱子带人摔在地上，道具撒得到处都是，惹得围观的农民和孩子们哈哈大笑。老董冲过来直接就开始骂大熊，大熊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不敢说话，我们都没敢接腔，只是赶紧埋头捡东西，最后老董扛着箱子气鼓鼓地去了后台。马路在一旁冲我们做鬼脸，我们冲大熊做鬼脸，大熊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
毛线头和那些村里的土狗追逐嬉戏着，一跑就是一阵烟。为了向大家证明我们不是吃白饭的，大家开始主动找活儿干，马路也开始招呼我们，他一叫，我们就像个弹簧似的飞一般的跑去了，一个个弄得汗流浃背的。我抬头擦汗的时候，天边恰好是火烧云的世界，它们层层叠叠的，像鱼鳞一样好看。我不禁呆住了。168
演出之前居然又是吃饭。到底是首富啊，饭菜真是丰盛。幸好开始那一顿只吃了个半饱。听说那个首富就是当地村里的村支部书记，又是村里一个什么村办企业的总经理。饭前，他穿着中山装，梳着大背头，挺着个大肚子拿着麦克风喂喂喂地使劲拍了拍，炸雷似的再咳嗽了两声，才开始说话：今天，嗯，今天是我母亲驾鹤仙去的第七天，也是头七嘛，嗯，啊，为了感谢父老乡亲对我的支持与厚爱，也为了表达我对我母亲的怀念之情，嗯，啊，今天，嗯，啊，特意请来省城著名的彩虹现代歌舞团，是现代啊，不是古代啊，你们听好了啊，一帮乡里鳖，鼓掌唦！全场的掌声稀里哗啦的。菜来了，大家都在埋头吃呢，首富冲着旁边跟班小声说，妈拉个逼的，上辈子没吃过，就知道吃吃吃，鼓个掌都不会，乡里鳖。说着又对着话筒噗噗了两下，炸雷似的再咳嗽两声，接着说，嗯，吃啊，乡亲们吃好喝好，吃完了看演出啊。嗯，啊，最后，最后啊，我谨代表我个人，以及村党委，还有全村的父老同胞预祝今天的演出取得圆满成功！谢谢！这时掌声多了一点，首富挺着肚子下去了。我揣了个鸡腿，吃了一半，正准备偷偷地给毛线头吃一口，掌声一响，我一抬头，毛线头叼着鸡腿就跑了。妈的，我笑着骂了句，只见一群土狗跟了上去，毛线头开始到处逃窜。远远地，我看见七姐正在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和首富喝交杯酒，老董木板一样站在旁边。公鸡起身了，他又开始换碗，他总说碗太小吃得实在没劲。我看见马路撸着袖子也在吃着，小红和芳芳她们一帮姑娘则吃相斯文多了，还不时地和旁边的小孩说话打趣。小孩们也不说话，就站在我们桌子旁边傻笑着看着我们吃，不一会儿，一个农村婆娘就会跑过来揪着脖子往孩子屁股上啪啪就是两下，妈逼的，这么好的菜不赶快去吃，败家子的死心狗。说着话还冲我们挤出个笑来。过一会儿，又一个孩子跑过来了，原地站那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