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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高阶:品味决定了选题的境界

书籍名:《写作是门手艺》    作者:刘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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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作是门手艺》第10章 高阶:品味决定了选题的境界,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主旨

·什么是品味?

·如何提高判断力?

·如何判断问题?

·如何判断问题的价值?

·如何应对选择困难症?

关键词

·做正确的事·正确地做事

·负面例子·反馈回路·收藏问题

·问题大小·意义大小·四个象限·死胡同测试

·相关度·时间尺度·研究贡献·与福祉的距离

·把事情做完的能力

罗什富科公爵(La Rochefoucauld)说:“很多人都会介意自己的记忆力不好,却很少有人在意自己的判断能力。”[96] 那么,什么是判断力呢?

(一)何为品味?

有段时间,我特别痴迷非虚构写作,于是花了一番功夫把1963年至今的普利策非虚构写作的获奖作品买了回来。除了少数几本没找到,这个特藏已经基本完成。我想问读者一个问题:这些作品拿奖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

A. 写作品质 B. 选题 C. 作者名气 D. 其他

我相信,大多数读者都会选择A。但是翻看之后,我发现其中有些作品文字品质并非顶尖,明显打磨不够。个人认为影响得奖与否的最大因素可能不是文笔,而是选题。有的选题重复出现,体现出美国社会对这些议题的持续关注,例如恐怖主义、奴隶制度等。可见,写什么比怎么写更重要。

做研究也是如此。研究问题涉及战略,研究方法是战术细节,两者的差别正如“做正确的事”(do right things)和“正确地做事”(do things right)的分野。选题最考验研究者的功力和品味。

其实何尝只是选题,一个人的选择也体现了他的判断力和品味。拎得清轻重缓急是做事之关键。DNA结构的发现者詹姆斯·沃森在剑桥期间花了好多时间打网球和追女孩。据说在平常,沃森的鞋带经常不系,不知他者谓之邋遢,知他者则说,沃森“做出这个重大发现的部分原因是他从不会错误地混淆努力工作和努力思考,他总是拒绝将它们相互取代,这样他当然有时间打网球和追求女孩子”。沃森“把值得做的事做得十分出色。如果事情根本不值得做,也就不值得做好”。[97]

品味是什么呢? [98] 我们经常说某某人穿衣服很有品味。这是什么意思呢?

品位这种特质太不可捉摸,甚至不可界定。但是一旦遇见,就能认出来。穿衣有品位的女人使我们愉悦,她有能力经过一番综合的打扮,不但给人以时尚感和惊喜,而且恰到好处。她知道什么效果好,什么不好。

对作家和其他艺术家来讲,知道不做什么是品位的重要组成部分。两位爵士钢琴家可能技艺相当,有品位的一位会善用每一个音符来倾诉他或她的故事,没品位的那位则会用涟漪与装饰音来侵浸我们。有品位的画家信任自己的眼睛,知道什么该出现在画布上,什么不该。无品位的画家呈现给我们的风景不是太漂亮,就是太杂乱,或者太艳丽,反正有点那个。有品位的平面设计师知道少即是多,设计是文字的奴仆。没有品位的设计师则会将文字扼杀于背景的色彩与线条以及虚饰之中。[99]

学术品味又是指什么呢?安德鲁·艾伯特(Andrew Abbott)的回答是这样的:

当一个人开始具有学术品味时,判断想法就变得容易多了。我所说的品味,是指对一个想法是否可能是一个好主意的一种普遍的、直观的感知。当然,重要的是不要成为自己品味的奴隶,应该像尝试新食物一样去尝试新事物。[100]

艾伯特话中有两个词很关键:判断(judgement)和感知(sense)。品味实际上是一种判断力和感知力。而所谓判断力,就跟我们做判断题和选择题的时候一样,不断地对好坏对错、轻重缓急做出选择。判断力好的人,往往犯的错误要少。感知力好的人,往往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找到好的切口,能在一大堆材料里面找到关键关系,找到对比和悖论,进而收口到有趣的问题。

那么怎么才能提升品味呢?首先,一般人都会去学习优秀作品,但艾伯特认为阅读不能局限于自己的兴趣或者“好的例子”,而应该什么都看。只有广泛阅读,你才能知道不同学科、风格、流派的研究在关心什么话题、使用什么方法、遵循什么传统以及它们的优缺点是什么。他特别强调要从糟糕的研究中学习,因为那些好研究看起来太行云流水,反而不好模仿。那些糟糕的文章,则会让我们能看清楚到底哪里不好:“武断,混乱,漫无目标,过度依靠权威。其他特点有:过分关注方法而不是实质内容,絮絮叨叨谈论对作者在各种争论中的立场”[101] 等。这话说得实在,好的可能模仿不来,但是钻研糟糕的写法反而可以避免走弯路。

其次,不断地判断并建立反馈回路。任何技能的培养都需要大量练习,而且是有反馈回路的练习。要向优秀的人主动拜师、寻求反馈。你可以建立 “个人董事会”,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找董事们咨询。讨论并非只求一些答案,而是学习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然后实现自己的“迭代”。看学者的访谈和回忆录可以间接地建立反馈回路。你可以学到这些人如何判断、如何选择,经历过哪些波折,有哪些经验。别人的弯路是我们的镜鉴,避开弯路自然可以节约精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高人指路。

最后,我建议你开始收藏问题。别人收藏名烟名酒,要么是古董字画;作为穷书生,我们既无资财,又无地产,所幸脑子的空间免费使用。索性我们就收藏问题吧。历史上有五花八门的收藏,但收藏想法和问题的还不多见。唐代李贺有诗囊,助其成为一代诗宗。当你看到、想到、听到甚至梦到好的想法、理论、事实、方法、谜题时,把它们写到本子上。一句很妙的评论,一个有趣的现象,只管记下来。你阅读其他研究时,也要尽量总结。到后来,你会发现:这个收藏非常特别。随着你收藏册的扩展,你大脑中的连接也在突飞猛进。你的头脑变得越来越精细:同样一件事情,别人能看到一两个层次,但你可看到三四个层次。你的识别能力在提升,判断力和品味还会是问题吗?

(二)判断选题的四个象限和四把尺子

1. 问题分堆的四象限法

我尝试从问题的意义和规模大小两个维度来把研究问题粗略划分为四类。它们分布在四个象限:第一象限是大问题、大意义,第二象限是大问题、小意义,第三象限是小问题、小意义,第四象限是小问题、大意义(图10-1)。问题来了:最佳选择是哪个象限?

图10-1 问题与意义四象限

第一象限(大问题大意义)如同圣杯,对志向高远的人充满诱惑力。解决这样的问题无疑会让学者名留青史。何炳棣先生在《读史阅世六十年》中提到,学者要立足于做“第一流的题目”。[102] 这固然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气概和志向,可惜的是适合成熟的天才型学者。研究与写作自有其规律,盲目好大喜功有其必然结局。对于初学者和正在往上攀爬的年轻学者而言,找到规模、难度都恰当的题目是比较现实的选择。

尽管很多人已经意识到第一象限并不是好选择,但在实际操作中大多数人会不自觉地找到一些大问题、大意义的研究类型。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喜欢选这种大而无当的题目,后来明白了:这类题目好找且好写,不仅俯拾皆是、供应充足,而且写起来根本不用动脑子,往往一挥而就、倚马可待。毕竟这样的题目每天都漂浮在泛滥的资讯海洋里,例如中美贸易战、气候变化等。然而,这等题目在经费、研究能力、团队支持、数据支撑等方面挑战极大,初学者根本无法驾驭。如果硬是选了这样的题目,最后只能写成泛泛而论的空洞文章:“选择大题目,仿佛穿了双大号鞋,跑不快的。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结果只能靠谎言虚言来装饰。”[103]

第二象限问题很大但意义很小,事倍而功半、徒劳而无功。除非是傻子,一般没有人选择这个象限。许多空泛的第一象限大问题因为没法做,最终大概率落入这个象限。

第三象限是小问题、小意义,大部分人不屑于去选,唯恐因为做小题目让别人小瞧了。于是,大部分人很“明智”地选择了第四象限:小问题、大意义。是的,我们都喜欢第四象限的问题。一些小而美的研究在学术史上留下美名。名家作品如孔飞力的《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和阎云翔的《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都是从极微观的事例出发,阐发了极重要的问题,展现了极深的功力。[104]

然而,怎样判断一个题目是大题目还是小题目呢?怎么知道一个题目的意义是大,还是小呢?找到小而美的问题是一种能力,不能靠撞大运。举个例子,医疗改革中一个流行的说法是:小病在社区,大病到三甲。这个设计非常巧妙,通过分流病人节约了资源。然而,卫生部前副部长黄洁夫教授的评论一针见血:基层的医生怎么区分大病小病呢?分得清大病小病,岂是基层医生的水平?同样,你能指望初学者一步到位找到小问题、大意义的题目吗?

所以,我们还得回到第三象限:小问题、小意义。这类题目规模上可控,对初学者来说难度不大。虽然意义并不大,但总归还是有一些意义。以中美贸易战为例,初学者没必要去分析中美贸易战对经济的影响,因为这太大了。她可以去研究一个出口企业最近几年的经历。她没必要去研究中国留守儿童问题,而是可以去一个村子蹲点一个月,做上30个访谈。尽管一个案例可能没有什么代表性,但有时一叶可以知秋、尝鼎只需一脔。

我在本科阶段曾做过一个小问题、小意义的研究:大学生逃课。不揣冒昧说两句:

·题目够小够具体,跟门外汉也能说清楚。

·难度在本科生能力范围内。数据不难收集,我们设计了一份问卷,然后抽样调查,再辅之以访谈。由于大学生们有大把时间,话题也不敏感,因此问卷调查和访谈几乎没遇到什么障碍。

·问题足够清晰。我们聚焦于:为什么有的课程逃得多,有的课程逃得少?为什么有的学生逃得多,有的学生逃得少?这些学生逃课之后去干什么了?我们比较了课程之间的差异和学生之间的不同,从而揭示了逃课的逻辑。

·研究有一定意义:更好地理解学生的行为机制,教师可以借此改进教学,校方可以据此改进课程设置。

关于选择问题,杨振宁先生说:

常常有同学问我,说我们将要得到博士学位,或者我们正在做头两年的博士后,我们应该做什么样的题目,是大题目呢还是小题目?这个问题很重要,而且我在做研究生的时候,也问过费米。

费米的回答很清楚,他说,他觉得大题目、小题目都可以想,可以做,不过多半的时候应该做小题目。如果一个人专门做大题目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可能很小,而得精神病的可能很大。做了很多的小题目以后有一个好处,因为从各种不同的题目里头可以吸取不同的经验,那么,有一天他把这些经验积在一起,常常可以解决一些本来不能解决的问题。这一点,我自己就有很深的感受。 [105]

天才如费米者都建议选择小题目,何况你我。小问题、小意义的题目如同积累管窥之点。如乔布斯所说,这些点在日后会自动连接成为线、面甚至立体结构。这使得做研究如同打怪升级,从小的开始练,一级一级来。升级过程中,作者的学术素养和想象力都得到提升,借一管可窥世界。那么第三象限就升级到了第四象限。

那我们是否应该一辈子盯着第三、第四象限呢?也不尽然。人生不同阶段应该有所不同。严耕望先生有一个精彩的论述:

青年时代,应做小问题,但要小题大做;中年时代,要做大问题,并且要大题大做;老年时代,应做大问题,但不得已可大题小做。因为青年时代,学力尚浅,但精力充沛,小问题牵涉的范围较小,易可控制,不出大毛病,但也要全副精神去大做特做。这样可以磨练深入研究的方法,养成深入研究的工作精神,为将来大展鸿图作准备。若走上来就做大问题,大问题要写成长篇大论并不难,但要精采则极难。自己学力未充时就做大问题,结果往往大而无当,并无实际成就,久而久之,习以为常,终至永远浮薄,不入门径!中年时代,自己见闻已博,学力渐深,或可说已入成熟阶段,而精神体力也正健旺未衰;换言之,已有做大问题的基本素养,又有大规模辛勤工作的体力与精神,这是一位学人的黄金时代,所以他可选择重大问题,做大规模的深入的研究工作,到达既博大又精深的境界,为学术界提出他可能做的最大贡献。[106]

诚哉斯言。

2. 可控与失控之间:死胡同测试

负责任的导师通常建议学生选择可控的(manageable)题目。很多问题完全是死胡同,一着不慎,青春白混。如何判断问题可控与否?请问下面几个问题。[107]

首先,问题是否清晰?以社会科学的问题为例,研究清晰与否关键要看是否包含清晰的因变量和自变量。因变量的作用是让你明确到底研究什么东西。如果你连自己要解释的对象都搞不清楚,说明你对这个问题根本还没想好。自变量是对于这一问题的一些假设,看有哪些因素可能会影响研究对象。因变量和自变量一旦清晰化,整个研究最核心的要件就具备了。

其次,问题是否有解?这么问似乎多此一举,但并不是所有方程都有解,也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无解的问题通常有如下特征:无法验证,例如奇门遁甲问题;尚未发生,没有数据;虚假问题,例如如何实现水变油。

再次,条件是否具备?你是否掌握相关技术?你是否能够收集到数据?数据是论文的粮草,不管一个想法多么美妙,你首先要问:有数据吗?你认识关键的人物吗?能否进入现场?如果这些都没有,你可以查查现有数据库里是否有可用的成分,例如年鉴、大型调查、文献库、档案库等。记住,千万不要在数据上赌博,否则会输得非常惨。

还有,时间是否充足?眼高手低是通病。对于初学者来说,做完比做好更重要。只有把一个东西做完,研究者才能体验整个研究和写作的周期,以提升经验值。初学者特别容易低估所需要的时间和难度。他们也很容易被研究与写作中的一些小障碍挡住,战线因此拉长、士气因此降低。我建议初学者做好时间预算,原因也在于此。

最后,是否符合伦理?再绝妙的研究如果违反伦理,最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近者如深圳贺建奎的基因编辑事件,已经令当事人锒铛入狱,而且严重损害中国科研人员的声誉。这类投机取巧的研究万万碰不得。研究伦理涉及很多方面,例如数据、写作等,但最重要的是研究对象。如果研究对象是人,通常需要经过伦理审查委员会(Institutional Review Board)审议,国际上都有成熟的章程。研究对象要有知情权,研究不能伤害研究对象的利益。

以上几条可以帮你避开一些坑。不走弯路,就是捷径。

3. 衡量意义的四把尺子

意义大小如何判断呢?我设计了四把尺子来衡量意义之大小。第一把尺子是相关性(Relevance),包含两个指标:

·问题跟多少人有关系?如果它所涉及的人数少,其意义可能低于波及人多的问题。例如,研究大学生群体可能不如研究农民工群体的意义大。因为中国大学生尽管有3000万之多,但农民工超过3亿。[108]全球变暖可能比非洲战乱重要,因为它事关全人类。

·问题跟多少钱有关系?如果这个问题所涉及的资金量很大,那么它很可能非常重要。比如,中国社会保险每年的资金收支高达几万亿,相关研究可能会比助学贷款的研究要重要,因为助学贷款的资金规模一年只有百十来亿。

第二把尺子涉及时间尺度(Scale of time),同样包含两个指标:

·问题有多紧急?这个问题是否迫在眉睫?如果不及时解决,会出现什么后果?社会通常对燃眉之急的问题给予高度关注,例如贸易战背景下的华为、中兴以及芯片产业,再如2020年的新冠疫情。关注头条有助于观察社会风向。当然,没上头条不等于不重要。当问题处于潜伏状态,人们可能会普遍忽略。优秀学者就像四点打鸣的公鸡一样,发出信号、激起焦虑、唤起行动。一个杰出的例子是《寂静的春天》,作者凭这一本书催生了席卷全球的环境保护运动。[109]

·问题持续多久?如果一个问题要困扰我们很长时间而不是转瞬即逝,它将是意义重大的问题。例如,农民工问题和留守儿童问题紧密相连,看似都很重要,但延续性差异很大。农民工问题再过几十年就不存在了,因为中国城镇化将吸收大部分的农村人口。但是留守儿童问题则会在更长时段内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因为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社会融入、教育等各方面会对接下来的几代人产生影响。

第三把尺子涉及可能的研究贡献(Potential contribution)。研究以增进知识积累为目标。研究贡献的评估可以概括为三种场景:(1)没有人写过这个主题。你通过论文去解释这一被忽视问题的意义并尝试用新材料去进行解释。(2)虽然有些学者写过这一主题,但文献中仍存在空白和不足。你的论文运用新证据来纠正这些缺点。(3)很多学者都写过这一主题。话题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你的论文通过新发现、新方法或新问题来掀起对现有文献的重新评估。[110]

此外,我们还可考虑以下维度:

·刷新率。读者看完你的研究后,想法改变了多少? [111] 如果你提出了一个新视角、新概念、新模型、新关系,挑战了大家的常识,改变了陈旧的看法,那么研究贡献就很大。例如,黄亚生的《改革时期的外国直接投资》对中国吸引外资的分析就令人耳目一新,颠覆了我们认为外资越多中国经济越优异的常识。[112]

·镜头感。好的问题能够阐发新的理论或概念,如同精度更高的显微镜或倍数更高的望远镜,使我们能观察得更细或更远,从而看到之前没看到的东西。例如科尔奈提出的“软预算约束”,一下子抓住了计划经济下企业效益低的关键机制:它们并不面对真正的市场竞争,干好干坏都有国家兜底,因此无法形成有效的预算约束,久之竞争力不可避免地下滑。[113]

·新方法。好的研究能发展出新的工具,从而把以往无法研究的问题变得可能,例如新模型、新测算方法、新材料、新数据库等。例如,通常机器人关节由轴承连接,精确有余但灵活不足。研究人员用柔性材料设计机器人部件,从而使得机器人活动灵活度大大提高。[114]

第四把尺子最为根本:因变量和福祉的距离(Distance from well-being)。我在一次会议上听到这个有趣的说法。[115]如果问题和人类福祉密切相关,那么肯定是重要的。例如,健康和财富看似都重要,但还是存在差异:健康的乞丐远比生病的富翁要幸福。如果问题跟人的幸福没什么关系,那么这个问题基本不太需要回答。2006年诺奖得主科恩伯格也曾谈到能够撬动“大福祉”的“小研究”才是有意义的“大科学”。毕竟我们做研究并不是去自娱自乐,而是要服务于整个社区、整个群体、整个国家、整个人类。当然,这个标准并不绝对,很多理工科的问题(比如纯数学的问题)跟人类的幸福没有太多直接的关系,但仍然可能是重要的。因此,我们不能过分功利化,无用之物可能有大用。

综上,通过问题大小和意义大小的这些指标,我们可以粗略地判断问题属于哪一个象限。这些尺子虽然使选题之判断变得更容易操作,但是如果不经常拿着尺子和问题相互对比练习,判断能力还是无从谈起。一句话,边干边学。

4. 四种写作方式

结合上文四个象限,我根据片面—全面、肤浅—深刻两个维度归类了四种写作方式。片面而肤浅的,我称为“聊胜于无式写作”;片面而深刻的出自“专家之手”;全面而肤浅的则是“大饼式写作”;全面而深刻的,则出自“上帝之手”。

后来,我请同学们增补。他们提供了很多有趣的说法(表10-1)。其中最有趣的当数鲁宇的四个比喻。同学的反馈完全超过了我当初的预期。这也正是教学的魅力。

表10-1 学生概括的写作方式

看了这些生动的比喻,你要写哪种风格的文章呢?

(三)克服选择困难症:方向和选题重要吗?

王鸿飞教授曾经是2007—2009年科学网博客上的网红,笔耕不辍,在网上引起很多争论。他的文章最大的特点就是反常识,虽然颇有争议但对思维的破立非常有用。我那时正在香港中文大学读博士,处于各种扑腾折腾又极其困惑的年纪。他的每一篇博文我都认真读了。就这样,我通过阅读王老师的博客间接地给自己找了一位导师。

王老师写过两篇相反的文章,但都有料且有趣。这种对比阅读能使我们深入了解一个问题的多个侧面。其中一篇文章的标题是《研究方向非常重要》。他说:

研究方向的重要性,在于在前沿领域做研究的人其实不知道具体的方向在哪里,只有通过顽强的摸索和尝试,才找到一小步前进的道路。那些跟在后面的人,虽然知道方向在哪里,却不过是在津津有味地捡别人掉下的面包屑。[116]

所言极是。这也是我们非常重视选题的原因。不过王老师的高明之处就是他把这个题目翻转180度,仍然令人心服口服。他又写了一篇博客:《研究方向是不重要的》:

研究生在选择导师或者年轻人在开始自己的研究生涯的时候,相当看重所谓的研究方向和领域,却忽略了具体的科学问题和实际的研究能力这些最重要的因素。他们的基本思路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我的导师曾经对我说过:不要出去寻找应用和新方向,他们会随着你研究的深入很自然地向你靠拢。

力求在某一领域把问题研究得深入和系统,结果自然是世界上关心这些研究的专家都会来关注我们的这些工作,并且使用它们去解决更多的问题,而且我们也会发现更多的问题可以被研究和解决。

我说这些并非教人不要关注研究方向,我只是建议在选择导师和研究领域的时候不要把研究方向看得那么重要。归根到底,评价一个研究人员的最重要的标准,是看他究竟在哪几个具体的研究问题上有直接的贡献。[117]

我把这段话放在最后,目的就是提醒大家:选题重要,但是不能因此执迷于选题而忽略了真正的研究。有时,把问题做完的能力更重要。李连江老师在《“想学”和“真想学”》中讲了一个故事:“有记者问季羡林先生,学那些早已作古的文字,如梵文、吐火罗文,有什么用?季先生淡然说:世间的学问,‘学好了,都有用;学不好,都没用’。”[118]

普通题目挖深了可能会变成重要题目,或者借此发现了不一般的题目。这如同电影《地道战》里的场景,地面上孤立的一个个村子在地下全都阡陌相连。反之,哪怕是个好题目(小问题、大意义),如果不能深深扎下去,这个问题也会变成第三象限的题目(小问题、小意义)。



练习·电影·阅读


想·写·作

想(How to think):

本篇主题是提问,所以奉上的问题也是十篇中最多的,请慢用。

1. 辩论。钱学森先生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培养不出大师?这个问题被称为“钱学森之问”。有的人觉得这个问题问得不好,你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好吗?为什么?

2. 辩论。有人认为品味是主观的,正如1000个人眼里有1000个哈姆雷特,“对于一个人是良剂的东西,对另一个人却是毒药”[119]。因此,我们无法就品味问题展开争论。但有人则认为品味是客观的。你同意哪个观点?为什么?你可以读一下皮埃尔·布尔迪厄对品味的分析,对比一下保罗·福塞尔的《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120]

3. 辩论。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你是否同意这个观点?如何分析?

4. 照照镜子,看看你身上有哪些变量?取值为何?这些变量的取值是如何一步一步塑造了你今天的生活状态?

5. 对比每年的诺贝尔获奖者名单与“搞笑诺贝尔奖”获奖名单。[121] 大笑之余,你能体会到些什么?如果你再研究一下烂番茄奖、金酸梅奖,又能体会到些什么?

6. 有同学说:我要研究人性。怎样把这个硕大无边的话题聚焦为一个可控的问题?

7. TED演讲引人入胜,有利于开阔眼界。请你研究一下TED演讲题目,然后问:为什么这些想法值得传播?演讲者为什么关注这些话题?这些话题的独特性是什么?你怎样才能找到类似的题目?

写(What to write):

8. 短篇写作。界定一个概念:缘分(其他备选:命运、运气、权力、暴力、历史、生命、生活、意义、使命、青春)。界定和限定(defining and delimiting)的能力非常重要。一个事物缺乏界定,讨论容易变成鸡同鸭讲。界定时请注意:(1)搞清概念是什么,不是什么。(2)思考如何把这个概念变成一个变量。以缘分为例,何为有缘?何为无缘?缘分可以量化吗?有人还真的这么做了:艾米·韦伯分析了婚恋网上的数据,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也是一个应用变量思维的成功案例。[122]

9. 主题写作。本次的写作任务是提问。家,虽然很聚焦,但仍然有无数可以写的话题。如何从纷繁复杂的话题、角度中提出一个“以小见大”的疑问(question)?如何应用本篇的“有的……有的……”句型?如何比较差异、寻找机制?

作(What to do):

10. 提出五个议题(issues),然后提炼出问题(questions),思考它们是否可控以及有何研究意义(四把尺子)。

11. 把你要研究的问题给你奶奶讲讲,看她能听懂吗?

12. 你可以借鉴李贺做诗囊的做法,建一个问题囊,收集别人的研究问题和自己想到的有趣现象和各种奇思妙想。日积月累,你才有希望成为“问题青年”。

13. 用“同样是……,为什么有的……有的……”句型提五个问题。

14. 按照意义大小和问题大小的四个象限,各举一到两例。

电影时刻

本篇中我们讨论了问题的类别、如何提问以及如何选择问题。本次我推荐跟问题有关的电影。

15. 《叉叉问了一个问题》(Forky Asks a Question,2019)。 很遗憾地说,长大的过程是一个好奇心不断被浇灭的过程。所以当陷入“不提问”文化时,我们不妨跟孩子们学学。皮克斯的这部动画片从孩子的视角提出了一系列“简单”但不好回答的问题,可爱又有趣。

16. 《死亡诗社》(Dead Poets Society,1989)。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像剧中的那个胆小鬼一样,不敢出头、不敢发问;剧中的那些父母也跟我们的父母有的一拼,“好好学习,别的不用你管”,简直是寰球同此凉热。可是,我们是人,是能够自主思想的人类。所以,请向别人提问!请向自己提问!

17. 《发现的乐趣》(The Pleasure of Finding Things Out,1981)。费曼是一个传奇人物。《别闹了,费曼先生》是他的个人自述,展现了一个科学顽童的成长历程。费曼有一股狂热的解谜热情:“面对谜题时,我有一股不服输的死劲。这是为什么后来我会想把玛雅象形文字翻译成现代文字或者是碰到保险箱就想办法打开它。记得在高中时,每天早上总有人拿些几何或高等数学的题目来考我,而我是不解开那些谜题便不罢休。”[123]这部纪录片是英国广播公司对费曼的访谈,让我们一睹真人风采。

18. 《费马大定理》(Horizon: Fermat’s Last Theorem,1996)。我们这一生要做什么?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问题。越聪明的人,对这个问题感觉越恐怖。所以,茨威格才说:“一个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年富力强、富有创造力的时候发现自己人生的使命。”[124] 《费马大定理》中的怀尔斯无疑是最幸福的人之一。他10岁的时候从一本书中看到了费马大定理,于是开启了解谜的一生。能把数学历史讲得如同悬疑片也是一种本事,这要归功于西蒙·辛格。

延伸阅读

1. [美]布斯等:《研究是一门艺术》,陈美霞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9年。

2. [美]尼尔·布朗、斯图尔特·基利:《学会提问》,吴礼敬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9年。

3. [美]戴维·穆尔、威廉·诺茨:《统计学的世界》, 郑磊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 2016年。

4. [美]史蒂芬·斯蒂格勒:《统计学七支柱》,高蓉、李茂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8年。

5. [瑞士]雷托·U. 施奈德:《疯狂实验史》,许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

6. [美]马克·亚伯拉罕斯:《别客气,请随意使用科学》,徐俊培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

7. [英]弗里德里希·A.哈耶克:《科学的反革命:理性滥用之研究》 (修订版),冯克利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年。

8. [日]伊丹敬之:《创造性论文的写法》,吕莉、张舒英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

9. 梁文道:《常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10. [美]邓肯·J.瓦茨(Duncan J. Watts):《反常识》,吕琳媛、徐舒琪译,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19年。

11. [英]卡尔·波普尔:《科学发现的逻辑》,查汝强、邱仁宗、万木春译,北京: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8年。

12. [美]保罗·R. 格罗斯、诺曼·莱维特:《高级迷信:学术左派及其关于科学的争论》,孙雍君、张锦志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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