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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气歌》的英译

书籍名:《译心与译艺:文学翻译的究竟》    作者:童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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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收到一封电邮,从名字看来,是滞港有年,来自英国或美国的一位女士,名叫莫林。她是婚姻辅导,但现在想多留些时间给自己,以追求过往未能顾及的兴趣。

她说起十五年前一位当气功师傅的朋友,提到一首文天祥的诗,叫做“Ode to Centered Energy”。因她只会英文,几年来断断续续向中国朋友打听这首诗,但似乎没有人知道。也许这首诗的诗题译错了,所以找不到?她十分怅惘,最近又开始寻觅这首诗及其诗序的英译。于是我们一往一还地、不知不觉地通了很多电邮。

“Ode to Centered Energy”及序,那准是《正气歌》了,虽然这诗题一般多译为“Song of Righteousness”。想来气功师傅对气有兴趣,所以把此诗介绍给她。我请她先上网找找,找不到我再帮忙。

她回了一封很长的电邮,说一千多个网站,所述大同小异,她之前已看过。但这次既有了我给的英译诗题,就又键入,找到了一些诗句,比如:Virtue is manifested at times of adversity之类。其余也就没有什么了。她说答案看来仍在我的书里:“Writing Poetry as Diary: Wen Tianxiang's Poem Series”。这资料也是她在网上查到的。她以为既以写诗当日记,我可能有机会看到那首诗及序,因为序本来就是解释作诗时诗人在何地,又为什么而写等。

可是她所提的并非我的书,而是十多年前我在亚洲研究协会于芝加哥举行的年会中的讲题。我的英文书名译成中文,是《文天祥与吴梅村:两组北行诗的比较研究》,是根据博士论文写成的。

看莫林所引诗句,应是“时穷节乃见”的英译,她要找的当是《正气歌并序》无疑。因为诗为五古,加上序相当长,一般汉诗英译的集子都不大选,我手边唐安石神父(John A. Turner, 1909–1971)的译诗集《中诗英译金库》倒收了这首诗的英译。

唐神父将题目译为“Song of Honor”,再另分序与诗。总题的“正气”既译为“Honor”,这“气”的本身当然是没译。历来此字也属难译,我曾见过的有:“energy”、“spirit”、“valor”,甚至有“vapor”,还有音译中文的“chi”。而文天祥在燕京囚室中所面对的七种邪气:水气、土气、日气、火气、米气、人气、秽气,序中均一一述及。这些“气”唐氏一律译成“Exhalation”。与之对抗的是文氏自己所养之气,亦即孟子所谓的“浩然之气”,这“气”唐氏则译为“Spirit of Nobility”。

我们来看此序的结尾:



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5



唐氏的英译如下:



Seven Exhalations to my One. One holding his own against seven, what cause have I to complain? Nay, the less so, as this Nobility is nothing else than the Breath of Truth which pervades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 Herewith I make this Song of the Breath of Truth.6



这段译得已经很巧,正气最后出现,是为“Breath of Truth”。中文原序以及诗里的“气”一以贯之,但到了英译就化为多种不同的方式,唐氏且另用大写来突显及补充英文字义上的不足。

至于《正气歌》本身,自“天地有正气”始,铺陈正气何在。在天,为日星;在地,为河岳;在人,为典型。接着以四个“在”、四个“为”、四个“或”带出十二位过去的忠臣。

这四个“在”是: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7



四个“为”是: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8



而四个“或”的四位英雄,因诗的变化而得八句: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9



由这十二位人物的作为,再归结到磅礴正气,最后回到当下的自己。文天祥风檐展读之书,自是圣贤所传,所以他既有所承,自然义无反顾,一脚踏进历史,也成为后人的典范。

然而这些典故英译都太难处理了。唐神父可以不附带注解——以免阻碍阅读;可以不演绎文字——以免拖泥带水;不译人名,而把故事清清楚楚地讲出来,使译文读者可以大致明白文天祥的诗意所在。

我把唐氏译文寄给莫林后,她直说这首诗不是她要的,于是又传来一位日本哲学家于一九九一年在澳门大学的讲演中所论一首诗的意译,也就是诗的英文解释。一读之下,这诗真的不是《正气歌》,而是《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落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飘零雨打萍。

皇恐滩头说皇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10



而我的译文是这样的:



Passing through the Solitary Sea

All my encounters with sorrow

arise from a single classic,

Shields and pikes, all over the place;

the war has been going on for four years.

Mountains and rivers broken into pieces:

catkins tossed away by winds;

Myself, and my generation buffeted around

in this world: duckweed pelted by rain.

On the Terror Rapids I speak of my terror;

at the Solitary Sea I grieve over my solitude.

In man's life, since ancient times,

who has not ended with death?

Yet some left stout hearts shining red

in the green strips!



这是文天祥《指南后录》所辑的第一首诗,也是我的书所讨论的第一首诗。《指南后录》记载了一二七九年春,文天祥在五坡岭,即今海丰北面,为元将张弘范所俘后,一直到递解燕京的北行路上的所思所感。张弘范置文天祥于舟中,首发潮阳,目的是到崖山,今广东新会县南帝昺的行朝所在。文最后在船上目睹了南海上的宋元大战,“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南宋覆亡。《过零丁洋》是文天祥以被掳之身在船过珠江口时所写。零丁洋后世作伶仃洋,即香港、澳门、珠海之间的那一片汪洋。以南冠而作楚囚,文天祥在此诗中表明了心迹,乃有后来的从容赴死。我又把此诗的英译复印了寄给莫林。

莫林读了译诗,写来电邮说:



It does seem that he [Wen] grew up and matured during the course of the poem – it is almost as if he overcomes earthly things – the day to day problems at Court – and then comes back full circle to ideals that transcend the day to day – but transcending life only seems to happen in death.



只凭不完全的译文,莫林就达到不太离题的结论,令人惊奇,甚至惊喜。我在哈佛曾教过文言文,遇到各类聪明的学生,他们问我各种问题;我也曾遵从师诲,以中国的背书之法背诵中国古诗,但从未由偏颇的译文悟到文天祥的成仁取义。莫林好像在瞬息之间顿有所悟,直达问题的核心。我所用的时间,所费的精力,都不是虚掷的了。



二〇〇九年四月十四日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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