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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礼译者——悼英译《红楼梦》的霍克思

书籍名:《译心与译艺:文学翻译的究竟》    作者:童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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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见到霍克思的大名David Hawkes是在他所译的楚辞(Ch'u Tz'u: the Songs of the South, 1959)上,在他所译的杜诗(A Little Primer of Tu Fu, 1967)上,最后才是企鹅版《红楼梦》译本,陈先生从香港寄到美国给我的。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企鹅版的《红楼梦》选译了这本小说原来的名字,The Story of the Stone,即《石头记》。共五册。换言之,书名依脂本,内容却是一百二十回。不过,霍克思只译了曹雪芹的前八十回,高鹗所补的后四十回由闵福德续译而成。霍氏译文在一九七三、一九七七、一九八〇年分三册出版,每一册有个副题。第一册是头二十六回,霍氏所译题曰:The Golden Days(红楼日月),第二册由二十七回到五十三回,曰:The Crab-Flower Club(海棠诗社),第三册题曰:The Warning Voice(异兆悲音)。这副题是霍氏的发明。而除了最后一册外,其他各册的最后一句都是请读者“wait for the next volume”,也就是“且待下册”,这是从“且待下回分解”转化而来,自然也是他的发明。

《红楼梦》既是未竟之作,版本问题又相当复杂,霍克思觉得他无法从现存各本之中挑一本来译,反而以程本为主线,旁及其他抄本。异文选译则以故事讲得好为原则,如果有地方不太连贯,或不合逻辑,他就自己补充或修改了。所以他亦视自己的译本为《红楼梦》的另一版本。

这样一部小说经典,学术上要解决的问题殊多,翻译所面临的困难自是不言而喻。对译者而言,这已不止能力与勇气,而是坚忍。想象不出来四十年前他是如何着手翻译的。霍克思《〈红楼梦〉英译笔记》(The Story of the Stone: A Translator's Notebooks)的出版绝对是千禧年最可纪念的一件事。

笔记共分四部分:第一部分始于一九七〇年十一月十日至一九七三年二月十七日,第二部分从一九七三年二月十七日到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三日,第三部分从一九七五年八月十八日到一九七九年六月一日。显然是三本笔记,依时间顺序而写的。在内容上第二部分的开头与第一部分的结尾连在一起,霍氏在这页标上“contd.”一字,看来就像一本研读《红楼梦》的日记。至于第四部分应是第四本笔记,与前三本全不相同,如果用一个字来说明,就是“诗”。

这四百一十六页的大开本笔记是精装的仿真摹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眼泪立时涌了上来。手稿摹本犹如真迹,本来非为出版,只见中文、英文夹陈,条条段段,密密麻麻,见证了前辈孜孜矻矻的勤恳与专注,映照出译者埋首穷研的身影与不改其乐的情怀。我仿佛同时目睹了曹雪芹十载创作的辛酸,与霍克思十年翻译的辛苦。

笔记中有很多图表,比如衣饰上的图案、大小宴会的座次、大观园中亭台楼阁彼此的关系,甚至道教的符箓、游戏的牙牌等都有图示。不论当时的中国红学家如俞平伯、周汝昌、赵冈、宋淇等的著作,还是有关中国园林、龙袍、宗教等的西方书籍,他都殚精竭虑,多所参询。

又可管窥霍克思研读原著时所下的工夫,比如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一日他列出第十五回里北静王眼中宝玉的装束,又抄下第三回中宝玉初出场时的装束与之对应:



Chap. 15

①束发银冠

②双龙出海抹额

③白蟒箭袖

④攒珠银带

⑤彩绦(of the jade)



Chap. 3

①束发嵌宝紫金冠

②二龙戏珠金抹额

③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

④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

⑤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36



这两段互为参照,互相补充,反映在译文里如下:



第十五回中的宝玉

Bao-yu was wearing a little silver coronet on the top of his head and a silver headband round his brow in the form of two dragons emerging from the sea. He had on a narrow-sleeved, full-shirted robe of white material and a silver belt inlaid with pearls.37



第三回中的宝玉

The young gentleman…had a small jewelencrusted gold coronet on the top of his head and a golden headband low down over his brow in the form of two dragons playing with a large pearl. He was wearing a narrow-sleeved, full-skirted robe of dark red material with a pattern of flowers and butterflies in two shades of gold. It was confined at the waist with a court girdle of coloured silks braided at regular intervals into elaborate clusters of knotwork and terminating in long tassels.38



这不仅是优美的译笔,而且从细节的描写上可以见出霍克思的独特之处。用今日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科学界不忘人文,而人文界也应粗识科学。霍克思追究探索的态度,完全是科学家格物穷理的精神。

最后我要特别说说笔记的第四部分,也就是关于诗的翻译。这一部分的篇幅最长,大概占了二百多页。所谓诗,从广义,除了起诗社所作海棠诗、菊花诗、柳絮词之类,大凡游戏中行酒令、占花名,霍克思一一列明,典故出处也尽量标举出来。所以这一部分常常是整页整页的中文,其字体圆熟流丽,很难相信是西人所写。只是“黛玉”之名,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写成“代玉”。

这第四部分的头一页是黛玉《葬花辞》的译文,笔记上未附原文,现举开头与结尾两节如下: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39



再看霍氏译文:



The blossoms fade and falling fill the air,

Of fragrance and bright hues bereft and bare.

Floss drifts and flutters round the Maiden's bower,

Or softly strikes against her curtained door.



As petals drop and spring begins to fail

The bloom of youth, too, sickens and turns pale.

One day, when spring has gone and youth has fled,

The Maiden and the flowers will both be dead.40



《葬花辞》是一首七言古诗,霍克思分节排列,每节四行,有的一节一韵,如上引诗的开头;有的隔行换韵,如上引诗的结尾。全诗首句的“花”字,重复了两次,霍氏只用一“blossoms”,却连押三头韵:“fade, falling, fill”,真是摇荡生姿,与第三行的“floss”、“flutter”遥相呼应。再看结尾首句的“花”,因春已残,落英缤纷,他便用“petals”来替“blossoms”,最后再用“flowers”,是以变化代重复了。春尽之时即花落、人亡之日,霍氏又用“the bloom of youth”来译红颜,与花两两相照。曹雪芹的诗心幽微,点染出黛玉的一缕花魂;而霍克思的译笔剔透,捕捉到一闪即逝的灵光。

霍克思为译事,连牛津的讲座教授职位都不屑再顾,为译者这一身份冠上了尊严与高贵,如光风,如霁月。《红楼梦》的生命也因这一位不同时的异国知音而有了新的定义。

二〇〇九年七月三十一日,霍克思逝世于牛津,是为悼。



二〇〇九年十月十九日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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