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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磋与琢磨

书籍名:《译心与译艺:文学翻译的究竟》    作者:童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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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记述孔子与学生之间的谈话,两千多年来,我们好像还听到,也似乎还看到教学相长的声容。这种情景,我们常比之于切磋或琢磨。后人有时又补上师生问学的环境,不论是晦是明,是晴是雨,总是问答之声溢于屋外,师生之谊和乐融融。

由此,又很容易想到韩愈的《师说》,虽然从孔子到韩愈,这一跳就是一千多年罢。韩愈直接引用孔子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但申述得更为彻底。就是将师与生重新定义,谁见道得早,谁就是师,与年龄的长幼无关。《师说》的结尾“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1真是有眼光!有气魄!我在这里略述一些讨论的情况,可以说是课余续话罢,就由切、磋、琢、磨这四个字的翻译说起。

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论是在国外与外国同学的中文班上,或在香港与中国同学的翻译班上,我总不免想到或引用《论语》首篇《学而》中的这一章: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2



理雅各是这样译的:



CHAP. XV. 1. Tsze-kung said, 'What do you pronounce concerning the poor man who yet does not flatter, and the rich man who is not proud?' The Master replied, 'They will do; but they are not equal to him, who, though poor, is yet cheerful, and to him, who, though rich, loves the rules of propriety.'

2. Tsze-kung replied, 'It is said in the Book of Poetry, "As you cut and then file, as you carve and then polish." – The meaning is the same, I apprehend, as that which you have just expressed.'

3. The Master said, 'With one like Ts'ze, I can begin to talk about the odes. I told him one point, and he knew its proper sequence.'3



理雅各的译文,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讲成四种工序:切割、锉平、雕刻、磨光。或者说得仔细些:若是先切割,就要再锉平;若是雕刻了,就要再磨光。理氏在注解里解释这一章讲修身之道。子贡家贫,但并不卑躬屈膝;他后来致富,也未曾骄纵。他问孔子,一个人达至如此境界则何如?孔子肯定其价值,但又指示一更高的境界,即贫而乐,富而好礼。理氏把这一章完全放在子贡个人的语境里来看。

中大的刘殿爵教授则有不同的解释:



Tzu-kung said, "'Poor without being obsequious, wealthy without being arrogant.' What do you think of this saying?"

The Master said, "That will do, but better still'Poor yet delighting in the Way, wealthy yet observant of the rites.'"

Tzu-kung said, "That Odes say,

Like bone cut, like horn polished,

Like jade carved, like stone ground.

Is not what you have said a case in point?"

The Master said, "Ssu, only with a man like you can one discuss the Odes. Tell such a man something and he can see its relevance to what he has not been told.4



这个解释是:将骨、角、玉、石四种东西分别切、磋、琢、磨以至各自成器。如果,教育只是指个人的修养,理雅各的译法甚妥;但教育如果是对一班不同的人因材而施教,那么就用刘殿爵的译法,也没有滞碍。我们还可以再进一步研究这一句话的出处。

理雅各在自注中指出子贡所引的诗,出自《卫风》的第一篇《淇奥》,是赞美公子武的。说公子武视自己如一治象牙的工匠,首先要用刀切了,然后用锉子将其锉平;或者如一治玉石的,总要在其他的工具之后,再用锤子和凿子将其磨平与打光。我们来看看《淇奥》第一节的原文:



瞻彼淇奥,

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5



理雅各译之如下:



How rich the clumps of green bamboo,

Around each cove of Ch'i!

They lead my thoughts to our Duke Wu; –

Of winning grace is he!

As knife and file make smooth the bone,

As jade by chisel wrought and stone,

Is stamp upon him set.6



译文直接赞美公子武,说他勤奋修身,有如骨,要用刀和锉来使之平滑;又如玉,要用凿来打磨,来使之精细。说刀那意味切,用以表示“切”与“磋”;而说精细就不止是“琢”,还包括了“磨”这一个步骤。理雅各《论语》里《淇奥》引文的翻译与其《诗经》中《淇奥》原文诗句的翻译并不完全相同,但大致是相符的。因为《诗经》中原用以比喻公子武的修身之道,理雅各在《论语》译文中则解为子贡的自勉之语。我们再来看看韦理(Arthur Waley, 1889–1966)是如何译《论语》这一章的:



Tzu-kung said, 'Poor without cadging, rich without swagger.' What of that? The Master said, Not bad. But better still, 'Poor, yet delighting in the Way; rich, yet a student of ritual.' Tzu-kung said, The saying of the Songs,

As thing cut, as thing filed,

As thing chiseled, as thing polished.

refers, I suppose, to what you have just said? The Master said, Ssu, now I can really begin to talk to you about the Songs, for when I allude to sayings of the past, you see what bearing they have on what was to come after.7



再看《淇奥》的第一节:



Look at that little bay of the Ch'i,

Its kitesfoot so delicately waving.

Delicately fashioned is my lord,

As thing cut, as thing filed,

As thing chiseled, as thing polished.8



不论是《诗经》,还是《论语》,韦理都把“切、磋、琢、磨”清清楚楚译成了“cut, filed, chiseled, polished”四种工序,但没有说是治什么的。他在《论语》自注中说《淇奥》描写爱人的高雅。刘殿爵的译文反而说明了:致力于修身有如治骨、治角、治玉、治石,要切、要磋、要琢、要磨。虽然我们对“磨”这一动词,应译为“ground”,还是“polished”,可能有不同的看法。刘氏的译文又进而将子贡所引的“切、磋、琢、磨”扩大为一般人的修身,可以在骨、角、玉、石上各自成器。

一句诗有两种,甚至多种不同的译法,是文学翻译,尤其是经典翻译的特色。大致说来,理雅各采用了朱熹对文义的理解,而韦理与刘殿爵则采用了《尔雅》对名词的诠释。我倒是觉得《诗经》的原义可能非常接近《尔雅》对名物的解释,但《论语》中子贡引诗,就是用典了,用典而引申出精益求精之意如朱熹所了解者,谁曰不宜?

高克毅主张“层出不穷”9,我们于无意中得之,而且本章在《论语》首篇《学而》中,大家随意一翻阅就可见到。而在大学书店里,理雅各的一八九三年再版译本及刘殿爵的一九七九年再版译本,今日仍然同时同地地摆在那里。

二、何谓武?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位普林斯顿大学的汉学家Howard Goodman教授到校客座,在哈佛开了一门课,讲三国史。他对魏晋的士族很有兴趣,比如竹林七贤的阮籍是建安七子阮瑀之子,又如他专门研究何晏家族的谱系。我当时刚考过博士资格考,心情非常愉快,就跑去旁听。

讲三国史,所根据的自然是《三国志》,而非《三国演义》。《三国演义》我是当童书看大的,但《三国志》反而是平生第一次读。从《魏志》开始,先讲曹操。他能与大将夏侯惇、夏侯渊并肩出战,“横槊赋诗”一词马上就变得具体起来。那是在战场上连天烽火的背景下作诗,所写的是不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呢?这文武双全的英雄反照了最后一个养士的战国公子形象,比平原君、信陵君还要浪漫。

再看太子曹丕的头衔:五官中郎将。中郎将是个什么样的将军呢?曹丕能打仗吗?“What is military?”Goodman抛出一个问题,这门课他要追溯“military”的意义,从这个字的意义的改变,看建安以来曹操的兴起到魏的消亡。曹丕会作诗,但无力驰骋沙场;这个职位属于虚衔,只有仪式上的意义。真正带兵打仗的仍是夏侯家的人。

Goodman接着改用中文:“什么是军事?”这一句中文,听起来是刚才那一句英文的直译,但总觉得不太对。军事不等于“military”,好像只是“military”的一部分而已。

不知怎地,脑海中跳出来三个字:“何谓武?”我就知道这个翻译对了,这样一字等于一类的情况,只能借用文言文,就好像英文中时常要借用拉丁文来表达一样。

宇文所安有一次说:“Poetry is a lie, a big lie”。然后说了一句中文:“诗是一个大的谎言”。我即刻反应:“诗是弥天大谎”。

白话之于文言,在许多时候好像是泡得太淡的茶,用之于翻译,则似加了太多水的咖啡。我悟出来:译入语的语域一定要与译出语的语域旗鼓相当,如此才有可能平分秋色。

三、Second cousin? First cousin, once removed?

“First cousin”,在中国有堂表之分,那什么是“Second cousin”?

曹操是夏侯家的后裔,他的父亲是太监的养子,过继至曹家乃姓曹。追本溯源,曹操的父亲与夏侯惇的父亲原是亲兄弟,曹操与夏侯惇名义上无关系,而实际上是堂兄弟,即“first cousin”。夏侯渊与夏侯惇又是堂兄弟,曹操与夏侯渊呢?应该是“second cousin”。那么,曹丕与夏侯惇、夏侯渊又是什么关系呢?我想既是夏侯家的长辈,当然是“uncle”喽,怎知老师说是“cousin”,于是,我与这位老师和其他美国同学就在课堂上吵起来了。他们认为夏侯惇是曹丕的“cousin”。

什么样的“cousin”呢?居然是“first cousin, once removed”。

二〇〇五年因为是爱因斯坦奇迹年的一百周年,我受邀写《爱因斯坦的感情世界》。一向知道爱氏的第二位妻子艾尔撒与他是“cousin”,但这个“cousin”的含义,可就费了考据。爱因斯坦的父亲是赫曼,母亲是宝琳娜。赫曼有个堂弟叫鲁道夫,而宝琳娜有个妹妹叫凡妮。爱因斯坦是赫曼与宝琳娜的儿子,艾尔撒是鲁道夫与凡妮的女儿。因此爱因斯坦与艾尔撒的关系,就母亲方面而言,是“first cousin”,或称姨表姐弟;就父亲方面而言,是“second cousin”,算是堂姐弟。艾尔撒从父性,所以也姓爱因斯坦。不论是“first”,还是“second”,总是“cousin”;但二人的婚姻同姓又同宗,多少有些奇怪罢!

我们不妨把《红楼梦》当作模型,做一下练习。贾宝玉与林黛玉是姑表兄妹,与薛宝钗是姨表姐弟,与贾琏是堂兄弟,这很明显而直接,关系俱是“first cousin”。至于其他各类“cousin”,是“once removed”,还是“twice removed”,甚至“third cousin”,就待细细研究了。

四、遍插茱萸

也是在翻译课上,一位同学问我,你想念亲友、爱人时,英文总是说:“I missed you”、“I've missed you”,或是“I know I'm going to miss you”;而中文则是说:“我好想你”、“你还没有走,我已经开始想你”之类的,到底“I missed you”和“我好想你”是不是一样的呢?

我说:“不一样。‘I missed you’的那种想,应该是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的两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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