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兹涅茨的现代经济增长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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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说明的是，上面介绍的库兹涅茨发表的论文，第一篇是在1956年发表的，最后一篇于1967年发表。论文发表的这一顺序反映了库兹涅茨为展开实证分析而搭建经济增长理论框架的想法。不过，虽然论文中包含了库兹涅茨对经济增长理论结构的初步看法，但论文的重点还是讨论在最终使用收集到的数据开展实证分析过程中存在的困难以及数据存在的各种不足对推导一般性结论造成的困难。

1966年，库兹涅茨发表了代表作《现代经济增长》一书。库兹涅茨在著作中虽然大量使用了在其撰写《经济发展与文化变迁》10篇系列论文过程中收集到的数据，但书中包含了更为广泛的研究和分析内容。在综合分析的基础上，库兹涅茨对人类历史中经济发展的新时代以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创造展开了深刻的思考。库兹涅茨所说的“新时代”指的是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在这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它拥有和以前以及未来显著不同的特征，这些独有的特征给这一时期的人类社会的发展带来了益处。

库兹涅茨在书中提到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创造”不仅是指那些能够为经济增长提供必要基础的技术进步，还包括探索新技术过程中给社会和人类社会制度带来的变迁。技术的发展与制度的变迁相互作用，成为现代经济快速和可持续发展的基础。

在现代经济增长时期，“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创造”就是应用科学来解决生产中的问题。因此，现代经济增长的时代就是科学发展和应用的新时代。然而，科学研究结果向生产的转化需要的不仅仅是制度变革，它还要求人类的意识随着科学的繁荣昌盛而转变。库兹涅茨使用三个术语来概括人类意识的转变：世俗主义、平均主义和民族主义。

专注现实生活而不是以神为中心，这就是库兹涅茨所言的“世俗主义”。“平均主义”的含义是，除了体现在人类行为中的差异外，我们应该对那种与生俱来的差距有所克制并且认识到，社会群体中的每个参与者都是完整的人，不应该让那些天生就具有继承权的少数人独自享有经济的果实。民族主义是指一个社会的群体意识，这种意识是建立在该社会群体的历史和文化之上的。正是这种文化和历史将群体内部的每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并超越了该群体与外部人员联系的紧密程度。

库兹涅茨列出了现代经济增长的14个特征：

1.人均产值的高增长率。伴随着人均产值高增长率的是人口增长，而人口增长的同时，发达国家总产出增加的规模巨大。

2.人均产出的增加主要（80%）是由于经济效率地提高。

3.经济效率地改善在商品生产、运输以及通信行业表现尤为突出。

4.由于技术进步水平不同，经济体中主要生产部门的产出分布有了显著变化。

5.产出结构的变化还反映了收入增加带来的需求变化。

6.经济结构的变化，特别是小型企业占主导地位的农业部门规模的缩减，使得公司规模有了显著的扩大，大企业雇用劳动力的份额明显增加。

7.产出和行业结构的变化要求迅速调整相关制度，包括生育率的变化、移民类型、需要更多的政府干预以限制由于互相竞争在产业工人之间造成的摩擦以及工人和企业老板之间的矛盾。

8.尽管生产结构和组织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劳动和资本的份额保持相对稳定。同样，虽然收入不平等有了某种程度的减少，但收入在不同组别（最高10%，以及其次的10%等）的分布仍具有相对稳定性。此外，新兴产业和职业的兴起带来了更多的机会，个人更有可能提升自己的经济地位。

9.虽然人均可再生资本存量有了极大的增长，但国民产品中的消费品份额仍然占据绝大部分。不过，家庭消费结构，从过去的食品、服装和住所转变为耐用消费品（家电）、医疗服务和教育，变化显著。

10.交通和通信的技术革命促进了经济增长的国际化。英格兰的技术创新迅速向欧洲大陆、欧洲所属海外领地传播，造成了发达国家和世界3/4国家在经济发展水平上的差距。

11.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和其海外领地之间的货物和人员流动，相对而言，没有受到限制，这不但促进了欧洲和其海外领地的经济发展，也有助于欧洲在海外殖民国家的经济发展。

12.自1825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间，欧洲资本向其海外领地和殖民地的输出快速增长，这有助于从资金上帮助资本输入国家的经济增长。

13.一战后的余波，包括全球性经济萧条，造成国际流动下降，特别是国际移民和资本流动，在某种程度上，还包括货物贸易。

14.现代经济增长并非是在各个国家同时发生，而是有先有后，增长顺序的不同造成各国间政治力量的改变十分显著，加剧了国际紧张和冲突的局势。

库兹涅茨的经济增长理论异常复杂。由于经济关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显著变化，经济增长理论属于动态模型。因此，一组在某一时期促进经济增长的因素在其后的时间内就有可能阻碍经济发展。库兹涅茨的经济增长理论还包括复杂的反馈系统。该系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有时甚至是不利的结果，如在技术含量较低的行业发生高水平的失业现象、乡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造成城市拥堵现象以及对城市自来水供应和污水处理系统带来的巨大压力。

尽管存在各种危险因素阻碍经济的发展，但库兹涅茨对未来仍然保持乐观的态度。库兹涅茨的预测是，技术进步不但能够继续下去，而且还可以加速发展。人口的增加以及受过高等教育人口比重的逐步提高，将会使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到科学技术研究事业。除了这些精英人士以外，还要加上那些受传统产品生产企业效率提高的影响而转移到高新技术行业的工人。库兹涅茨在诺贝尔奖获得者演说中反复强调了《现代经济增长》的主题。

《现代经济增长》一书体现了库兹涅茨自己的研究目标，即以实证分析为基础的经济增长理论不但可以为经济政策的制定提供坚实的基础，而且它还有助于理清技术进步的加快对制度调整的需要。库兹涅茨并不认为自己的理论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认为，理论需要不断更新以适应未预见的科学和技术的发展。

与众不同的是，库兹涅茨的经济增长理论是为制定公共政策服务的。库兹涅茨经济增长理论的这一特点有别于其他理论模型的主体特征，即提出理论的动机主要是受到探索学术问题的驱使，而非是出于政策制定者的需要。绝大多数理论非常抽象，难以马上看出与现实的关联性，但在它们迟早会成为以政策为导向的理论的基础。

最后一点涉及的是库兹涅茨研究方法的第二个方面：他关注的是影响当前经济表现的那些长期因素的作用。在库兹涅茨看来，当前的许多经济机会和存在的问题是由那些发展缓慢的经济条件和经济关系造成的，完全了解这些经济条件和经济关系往往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凯恩斯曾说过“在长期我们都会死掉”，这句格言在20世纪30年代被许多经济学家反复强调过，但它在20世纪头10年和50年代也曾被许多经济学家引用过。库兹涅茨坚持提醒人们关注长期因素，认为政策制定者需要考虑长期因素发挥的作用。通过分析这些长期因素，库兹涅茨得出的结论是，实现高就业和高经济增长的机会要比人们通常认为的大得多。

库兹涅茨强调，当代的社会问题往往是过去发展的结果，这是因为，过去认为是值得拥有的成就到后来产生了不良的社会效果，需要制定政策加以纠正。在库兹涅茨为解释这一原理所列举的大量例子中，有一个例子特别令人信服：二战后的20几年期间，亚洲、非洲、大洋洲和拉丁美洲的欠发达国家出现了爆炸式的人口增长。虽然出生率维持在以前的高水平，但公共卫生政策和营养条件的改善使这些国家的死亡率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下降了50%以上。这些国家人均收入水平极低，人口爆炸阻碍了这些国家提高人均收入水平的努力。一个明显的解决方案就是减少生育水平。不过，传统的行为方式和信仰交织在一起会使生育率保持在高水平。尽管如此，库兹涅茨认为，如果设计恰当，公共政策可以加快社会和思想的转变、减少生育率并引导社会愿意为家庭中为数不多的子女投入更多的精力和金钱。开展这项工作，不但需要政府和个人组织生育控制技术的宣传运动，还需要重新构建社会和经济激励机制，奖励那些子女较少的家庭。

库兹涅茨指出，减少生育率是一项急需要做的工作，但它会产生积极和消极两方面的效应。对政府新的激励措施最快做出反应的是那些高收入人群，因此，开展降低出生率的运动所产生的直接后果将会是增加收入的不平等。克服这种直接后果的方法是坚持不懈的努力，通过提升对小规模家庭的兴趣来改变低收入群体的社会和经济状况。但是，正如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的经验所展示的那样，虽然减少生育率的工作取得了成功，但到最后（much further down the line），必然会产生一些新的问题。这与时下现代妇女运动的核心议题相类似：通过促进妇女在所有职业岗位上的机会均等来重建社会。

经济增长之所以会产生社会问题，是因为它彻底打破了传统的价值观和宗教信仰、瓦解了存在已久的社会和家庭组织模式并终结了众多特权人士的垄断力量。现代经济增长使人类的寿命有了惊人的延长，人类的健康状况也有了大幅度的改善。经济增长还给低收入阶层带来了在过去只能由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生活水平以及社会和经济机会。伴随着经济增长，发达国家的收入不平有了大幅度的减少。尽管存在以上事实，但经济增长所需要的社会改造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有些时候是因为人们不愿意放弃传统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有些时候是因为那些拥有传统势力的阶层坚决维护他们那种古老的特权。由于对变革的复杂反映以及现代经济增长时代仍然在不断延伸，正在展开的社会重建工作在许多方面还不那么明确并且很难预测（Kuznets，1966）。

到了1972年，库兹涅茨觉得有必要说明，尽管使用了各种方法，包括试探性的局部归纳法（tentative partial generalizations）、横截面研究以及经济计量分析，但还是未能提出一个“经过验证的、明显是针对总增长的数量预测、或者是预测经济增长过程中结构参数变化程度的普遍原则”（Kuznets，1972，58）。预测未来存在的困难与两个方法论方面的问题有关，这也是库兹涅茨一直在努力解决的问题：需要观察多长的时期才能够找出经济增长各个方面的内在运行机制？一旦某一机制被确定下来，应该如何判断该机制是否具有足够的稳定性从而为我们的预测提供一个可靠的基础？对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借助于库兹涅茨对人口发展进程与现代经济增长之间的相互关系的分析加以说明。在他那个年代，库兹涅茨是研究人口发展与现代经济关系的杰出人物。

1971年10月15日清晨，库兹涅茨接到了瑞典科学院秘书打来的电话，通知他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瑞典科学院授予库兹涅茨诺贝尔经济学奖是对库兹涅茨以实证分析为基础开展经济增长理论研究的认可。在列举出的库兹涅茨所取得的成就中，包括收集大量的数据为理论分析提供基础、仔细勾画出收集到的数据的使用价值和薄弱之处以及库兹涅茨的一些具有洞察力的新发现。如此看来，虽然米歇尔对比较分析研究富有国家所取得的高增长率的有用性表现出了强烈的质疑，但正如瑞典科学院评估的那样，开展比较分析研究不但是可行的，它还可以促进知识的飞跃。

没过几分钟，媒体就得到了库兹涅茨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消息。库兹涅茨被诸如获奖感言和打算如何使用这笔奖金的问题所包围。在连续不断的采访逐渐减少以后，库兹涅茨开始集中精力撰写获奖演说。发表获奖演说是他必须做的，这是为他和他的团队（多达10人，包括家庭成员和好友）安排的持续一周活动的一部分。对伊迪斯（Edith）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忙碌的日子。伊迪斯不仅需要购买礼服还要应付瑞典外交部长助理为伊迪斯和西蒙做出的各种安排活动。瑞典外交部长助理是西蒙及其家人和朋友访问瑞典之前和在瑞典逗留期间的助手。安排的活动包括应接不暇的招待会、参观斯德哥尔摩和乌普萨拉大学以及在几个会议上发表正式和非正式谈话等。

按照诺贝尔经济学奖委员会的安排，库兹涅茨准备了一篇总结自己获奖研究的演说词。演说内容，在某些方面超出了他以前的研究范围，反映了在学术生涯结束之前他继续从事研究的新思路，特别是对那些限制现代经济增长在欠发达国家传播的因素的分析。在这方面，库兹涅茨强调了现代经济增长面临的障碍，这种障碍是由于罕见的人口增长速度造成的，它使经济现代化的努力面临功亏一篑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