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春山
时间:2023-03-15 03:43:18
王维的春山一文创作于:2023-03-15 03:43:18,全文字数:24800。
王维的春山此时杜甫也在长安,不久前,他刚被授予了右卫率府兵曹这样一个芝麻大的不正经官职,只不过,和当时诗名远播且职位较高的王维相比,没那么重要,所以城破之后,杜甫在城中可以自由走动,甚至明目张胆地从一个缺口跑出了城。王维无法保持低调,名声此刻成了负累,不通文墨的大燕皇帝安禄山需要组建自己的官僚机构,照搬显然是最省力的,于是,王维又成了安禄山的给事中。身不由己做了叛臣,他不是没想过办法,“服药取痢,伪称喑病”,并伺机逃跑,但是被严加看管,后押至洛阳软禁于菩提寺。
他的朋友裴迪冒着巨大的风险来看他,说起不久前安禄山设宴。想听梨园奏乐,众乐工相对泣下,更有雷海青者,摔了乐器,向西恸哭,被肢解于戏马殿。王维无比愤懑,口占七绝和五绝各一首,《凝碧池》沉郁浅白,情感真挚,《菩提寺禁口号又示裴迪》则表达了“拂衣辞世喧”然后“归向桃花源”的希冀。但此时此刻,他正处于“秽溺不离者十月”的被囚时光,辋川岁月里的溪水和朝阳,都已成为前世一样虚幻的场景。
所有人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见证过开元盛世的杜甫,在后来的困顿饥饿的岁月中,不无惆怅地回忆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同样是杜甫,安史之乱后,遇到了一位流落民间的乐师李龟年,凄然写道:“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这个岐王,便是当初推荐王维的那位贵人,而这个李龟年,也是王维的朋友,那首“红豆生南国”,另一个名字就叫《江上寄李龟年》。
一边是野蛮而富有生机的反贼,一边是文明但日渐腐朽的朝廷,战火在原本祥和安乐的土地上此起彼伏。在快速取得军事优势,攻陷长安和洛阳两都之后,不知道是否受到因过于肥胖而多病的身体的影响,又或许是认为占据都城,天下已定。安禄山开始提前享受人生,对军事不闻不问,并变得暴躁易怒,或许对他这样目光短浅的奸雄而言,成功靠的就是鲁莽的闯荡和盲目的乐观。
反观唐军,虚幻的盛世光环被打破后,儒家文化所建立的深厚根基开始显现,涌现出了颜真卿兄弟、张巡和徐远这样一批文人勇士。军事方面,即便李隆基出了处斩封常清、高仙芝这样的昏招,但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迅速登上历史舞台,迅速扭转颓势,大唐根基还在,不缺人才。
至德二年,也就是安禄山称帝次年九月,郭子仪就收复了长安,王维和那一批当初被抛弃的官员一起,被作为“附逆”之臣押回了长安,寒冬腊月,赤脚光头,被聚众围观。幸运的是,已经在灵武称帝的唐肃宗听取了李岘的建议,基于政治上的考量,没有完全处死这些人,而是给他们按照六等来定罪。王维有两个优势,一来,他的朋友裴迪将《凝碧池》诗传了出去,唐肃宗早知道他的心迹;二来,他的弟弟王缙愿意“削己刑部侍郎以赎兄罪”。于是,他没有被定罪,而被“贬”为太子中允,这个职位其实和他之前的给事中是同级,然后很快又恢复为给事中。
不得不说,这乱世的机缘巧合下,残酷的世界对王维,展示了罕见的温柔。
四、心病
当获释的喜悦逐渐淡去,王维却病了。
这次是心病。
遭此大变,再无盛唐,帝国的整个气质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那种狂放自信的少年气息、雄浑壮阔的边塞豪迈,很少能在诗文中找到了。对王维而言,这种转变更是断崖式的,此后,他很少再写诗,即便写出来,也是“壮心与身退,老病随年侵”一样的萧然。
稍微梳理下不难发现,安史之乱后王维的诗,多是交友酬答和送别诗,因人因事不得已而写,几乎没有“独坐幽篁里”那种天然发自内心的灵性之作。这其实也好理解,如果此时他还是寄情山水,不问人间,恐怕会遭到同僚的讥讽与攻讦,更何况,对王维自己而言,内心的那道坎就很难越过。
他主动将自己挂上“忠贞”的道德十字架,犹如得了创伤后遗症,在每每受到恩遇之时,便开始止不住的内疚和忏悔。被恢复为太子中允,他上表请辞说:“臣闻食君之禄,死君之难,当逆胡干纪,上皇出宫,臣进不得从行,退不能自杀,情虽可察,罪不容诛……”很后悔没在陷贼之时自杀。在《责躬荐弟表》中对比自己和弟弟:“……臣即陷在贼中,苟且延命,臣忠不如弟。”在《为薛使君谢婺州刺史表》中,说的更加直接:“……戟枝叉头,刀环筑口,身关木索,缚就虎狼。臣实惊狂,自恨驽怯,脱身虽则无计,自刃有何不可?”
这最后一句,实在是泣血之语,令人闻之不忍。
为什么王维如此耿耿于怀“失节”之事?
二十岁的时候,“秋水芙蕖,倚风自笑”的少年王维写过一首《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这首诗讲了一个典故,春秋时,息夫人被楚文王霸占,她的丈夫息侯成为守城兵卒,息夫人心念丈夫,虽然与楚王育有儿女,却从不主动与他说话,楚王再三追问,息夫人才开口,说自己一女嫁二夫,又有何话可说?后来有一次,息夫人在城门遇到息侯,两人相继触墙而死。
年轻时写这首诗的时候,王维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终有一天会面临息夫人一样的困境,颇有韩偓诗中“偷生亦似符天意,未死深疑负国恩”的意思。为了消解心中的懊悔伤痛,同时报答君王的恩情,他将自己的精神家园辋川别业施舍为寺院,并更加投入地虔诚礼佛,所谓“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既是为自己疗伤,又希望通过修佛为国祈福。
通常认为,李白好道,杜甫崇儒,而王维向佛。但对晚年的王维而言,他思想上的另一个重要转变,是从佛向儒的变化。安史之乱前,王安石沉浸在自己的佛学小世界中,山水经文,潇洒不群,和日常生活是疏远的,但经历大难之后,他开始回到人间,关心民生,在《送韦大夫东京留守》中写下了:“曾是巢许浅,始知尧舜深”的句子,认为避世的巢父和许由是浅薄的,而尧舜之道和君臣大义才是正途,重新将自己人生观的坐标调整至传统的儒家上。
比王维稍早一点的僧人青原行思,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晚年的王维,从虚幻的佛学理论中脱身而出,重新接纳了众生,将生活作为唯一的道场……
夜已深,万籁俱寂,小屋内静坐的人气息绵长,进入深深的定境,六识寂灭,前尘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他看到春山苍翠,新竹可喜,看到自己初入长安时的样子,看到裴秀才酒醉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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