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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stories 第一辑·春天故事集》第25页,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把信吹过检查站的时候,我拍了很多照片,因为对于所有住在燕郊的人来说,检查站真的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不论京津冀怎么一体化,只要检查站不取消,北京和燕郊就永远隔着巨大的鸿沟。
检查站的进京方向,经常堵着长长的车队,出京方向却畅通无阻。没有在检查站消耗过数个小时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在燕郊生活的辛酸的,比起住在检查站另一侧的人,燕郊的上班族永远有一个时间的黑洞。
而当通过检查站的一瞬间,心理上的窒息感就消失了,你身上值得怀疑的一切未知,都不存在了,这时候,不管是燕郊人还是北京人,都被还原为人,不再被区隔、分化。
在某种意义上,检查站也是观测站,是感知北京的一个风向标。它其实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一成不变。检查站的设备状态、开放的通道、检查的强度,每天都在变化。有时候京牌车可以免检,偶尔外地车免检;警察有时要看司机身份证,有时要看全车人的身份证。有时检查格外严格繁琐,那种不容争辩,没有道理可讲,只能看脸色、看风向,只能等的感觉,每个燕郊人多少都有体会。
我在燕郊的房租是1 600一个月,两室一厅,相当便宜,风景也不错,楼下就是潮白河,河对岸就是通州。这样的房子要是在北京市市区,月租恐怕就得五位数了。
搬来燕郊之前,我住在北京市内的城中村。有一次我正在家里上网,有人敲门说要检查我的证件,我说我不能住了吗,他说可以住,没问题。然后他就走了,没过多久房东就跟我说,你不能住了,因为你给上门检查的人开门了,如果你不理他,他以为这房子里没人,你就可以继续住。但我怎么知道谁敲门不能开呢?
还有一次,我拖着行李箱回来,到了家门口发现住的地方被拉上了警戒线,每隔十米站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保安。我心想这楼里是有炸弹还是咋的。其中一个保安跟我说,你不能住了,有什么问题跟那边的人反映。我一看,有几个人坐在一边喝茶打麻将,我跟他们说,我刚下飞机,家都还没回,能不能通融一下缓两天。他们说,你别跟我说了,有这时间,你都找到新房子了。
经历了这两次,我就再也不想回北京住了。现在有人问我住哪儿,我会说我住“环京”,就是环绕北京的一圈。
潮白河这么窄,游过去才像个武汉人吧
燕郊在行政区划上属于廊坊,但在疫情防控上,参考的却是北京的标准,进出小区都需要有通行证。我第一次办通行证大约是2月7号前后,当时我在小区门口看到一张通知,说每个人都必须办一张通行证,还说什么要学武汉的防控,意思就是,防控升级了。
我去办证的时候倒是没遇到什么问题,只是登记籍贯的时候,居委会的阿姨们看我写的是“湖北武汉”,都吓了一跳,我写完之后她们集体往后退了半步,那个场景特别戏剧。阿姨问我,你是湖北武汉的啊,你在这儿过的年吗?我说,我年前就听说了疫情的事情,就没回去了。
到了27号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物业的人,他跟我说,不好意思,你必须把通行证交回来,因为你是湖北人,身份证42开头的。我说你凭什么要我交回去,他说我们也没办法,具体的你可以跟居委会咨询。
我就给居委会打了电话,我说物业通知我,因为我的身份证是42开头的,通行证必须收回,我以后不能出小区了,有这回事吗?居委会的人说,确实有这回事,刚刚下通知传达了北京那边的会议精神,说以后所有身份证42开头的,都不得进出小区了。
我刚想解释我没有湖北旅行史,他就打断了我,他说,这就是一刀切,你就认了吧。我当时就突然无语了,因为他也挺痛快的,不像有些工作人员,磨磨叽叽的。
但我当时已经买好了去泰国的机票,我就接着问他,如果我出了小区就不回来了,你们是不是就管不着我了。他说,就算你出了小区,也进不了京,检查站看到42开头的身份证就不会放行的。听了这话我就赶紧在顺风车的群里面问,42开头的身份证能不能过检查站。基本上所有司机给我的答复都是,你就别想了,走不了的,没戏。
我当时就打算退机票酒店了,但酒店让我必须提供一份证明,证明是由于北京这边的防控政策导致我去不了了。我心想这个事情太有意思了,谁会给你提供文件啊,这本来就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于是我就给12345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政策规定,身份证42开头的人不准进京。那边反馈也挺快,就说目前没有听说过这种文件,他们会尽快调查一下,然后给我回复。我说我这儿急着要走了,万一到了检查站被拦下来怎么办。他说你这个情况,通过检查站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你在检查站遇到麻烦,你再打电话过来。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这个票反倒不能退了,我打算第二天先骑着电动车进京试试,看看会不会被拦下来。我还准备了小型的摄像机,想要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但说来也巧了,因为我研究生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书,所以我有一张北京地址的身份证,后来因为一系列变故,导致我没有参加毕业那年正规的退户口手续,虽然我的户籍也遣返了,但这张北京地址的身份证一直没有被收回去。所以我现在有两张身份证,并且两张都有效。
那天我骑着电动车到了小区门口,那个负责检查身份证的志愿者不认识42,他看了一眼我身份证上的北京地址,就放我出去了。到了检查站,警察拿着我的身份证扫了一下,就放行了,我就这样进了北京。我一下子就恍惚了,有点不敢相信,我就在通州买了点菜,又回到了燕郊。
后来我就接到了居委会打来的电话,说近期政府正在细化政策,过两天会出一个针对湖北人的专属通行证。
但我还是不放心,我觉得政策一会儿一变,一次没被拦下来并不能说明什么。燕郊和北京之间只隔着一条潮白河,而检查站是潮白河上的一座桥。一开始我想的是,实在不行就从潮白河游过去。因为湖北是千湖之省,武汉人都会游泳,水性很好,不会游泳的人我们叫他“旱鸭子”。从小我爸就跟我炫耀,说他之前游长江、游东湖什么的,我的高中老师也是,有点像是原始部落的成人礼,只有游过长江、游过东湖,你才算是一个有勇有谋、心智成熟、身体素质过硬的武汉人,才有资格自称武汉人。我想潮白河这么窄,游过去才像个湖北人吧。
一开始我想从家里找个盆,把行李精简一下,放在盆里,拖着盆游过去。但有一个实际的问题是,当时河面上还有冰没化,水温肯定是接近零度的,于是我就在网上查了一些和冬泳有关的注意事项,比如在多少度的水中只能游多长时间之类的,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可能就会休克甚至有生命危险。我还研究了地图,选了一段潮白河最窄的河段,大概有160米宽。综合评估了一下,我觉得自己拖着行李在零度的水里游过去,还是有点困难。
后来我就想,能不能找一个小时候洗澡的那种大澡盆,连人带行李一起划过去。但超市和京东都没有卖这么大的盆的。于是我就顺带在京东搜了一下皮划艇,发现还真的有一个第二天能到货的皮划艇,能够承重将近200公斤,我和行李都放上去也没问题,就赶紧下单了,还给它取好了名字,就叫“42冲锋舟”。
直到我出发去机场的那天(3月2日),我也没等来居委会承诺的湖北人专属通行证。我的飞机是下午五点钟的,我一大清早就出门了,想着如果在检查站被拦下来了,就执行我的备用计划,回家去取皮划艇。
我坐着顺风车到了检查站,果不其然,政策变严了。我在车上把身份证递给警察,他一刷,那个警报器就开始尖叫,我当时心里想,完了完了。然后警察就把我叫下车,医务人员递给我一个水银温度计,夹在腋下的那种,让我测体温。
我说警察同志我去坐飞机,你为什么拦我。他说谁拦你了,我们这是在做调查。然后他就问我坐飞机去哪儿,我说去泰国。他就把我的机票什么的用执法记录仪拍了下来,就放我走了。我再一次懵了,我的皮划艇白买了,没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