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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性剥削片是女性领地:桃乐丝·维斯曼的电影

书籍名:《定义邪典电影》    作者:马克·扬克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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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雅·拉奇特( 茉雅·拉奇特,匹兹堡大学英语系副教授。她即将完成一篇关于1905年至1917年间芝加哥的观影研究,曾发表大量女性文化研究的论文。她还与人合编了《放纵的个体:1960年代的性表征》(Swinging Single:Representing Sexuality in the 1960s,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1999年出版)一书。)

在《打倒奥斯卡》( 即Trashing the Academy:taste, excess, and an emerging politics of cinematic style, Screen 36.4(1995)。——译注)一文里,杰弗瑞·斯康斯探讨了邪典电影消费是如何明确表达“再度男性化”(remasculinization)的,而后者又是如何讽刺性地颠覆了它们拥护的文化等级制和父权制信条(Sconce 1995:380—388)。随后有许多文章都表达了与此相同的论断,从而或多或少地遮蔽了邪典电影与坎普、同性恋和女性特质之间的传统关系(Hawkins 2000;Schaefer 1999)。邪典电影的女性特质一直不为人知,很大程度上表现为用男性化术语对女性欲望和(或)为酷儿凝视(queer gaze)设置的地沟女进行戏仿——尽管这是另一种男性化表达(比如《飞跃美人谷》[Beyond the Valley of Dolls,1967]、《艳舞女郎》和约翰·沃特斯[John Waters]的早期作品)。但无论是坎普,还是斯康斯讽刺性的“再度男性化”,都无法从本质上或哪怕从结构上解释其形式中的女性特质。斯康斯说起了艾德·伍德的趣闻,说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与日军交战时,海军制服底下穿着粉红色胸罩和内裤,但这种行为既不能证明是对(怪异的)男性特质的超越,也不能揭示隐藏的女性特质所散发的灵感和力量。这样的叙述方式概括出了邪典电影中女性特质的重要性。尽管总是隐而不见或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但女性特质或许已经成为邪典电影的结构性力量,并在这个过程中重塑了电影对性别差异的表达。

桃乐丝·维斯曼是美国有声片历史上最高产的女导演,也是最负盛名的邪典电影作者之一,其作品几乎都是性剥削片。最初,她的电影主要是为某些男性观众拍的,这类人游荡在衰败的美国城市中心,到犄角旮旯的影院里去寻找软性色情刺激。这些影院本质上讲是同性社交场所,禁止偕女伴光顾。尽管如此,维斯曼还是同其他软性色情导演(尤其是罗斯·梅尔[Russ Meyer])一样调整了形式,转而聚焦摩登女性的特质,甚至以半裸女子的奇观来吸引女性观众。听起来好像自相矛盾,性剥削片在低成本制片业中似乎一直是女性的领域。其他的女性作者还包括罗贝塔·芬德雷(Roberta Findlay)( 罗贝塔·芬德雷1948年生于纽约一个匈牙利移民家庭,美国著名成人/剥削电影制片/导演/编剧。——译注),动作/恐怖/科幻邪典导演雷·丹尼斯·斯德科勒(Ray Dennis Steckler),后者在拍摄性剥削片时使用女性化名——辛迪·露·萨特斯(Cindy Lou Sutters)。而其他以表现“异性社交”为主的邪典电影类型(像教育片,青春歌舞片如《狂野吉他》[Wild Guitar,1962],毒品片[drug film]及恐怖片等)则从没有过这么多女性作者的参与。

维斯曼的事业1:“天体”电影( 天体电影(nudie-cuties),也称天体主义电影(Nudist Film),1930年代至1950年代流行于美国的软性色情片,剥削电影的子类型。因为海斯法典的限制,只能在成人影院小规模放映。核心内容是美丽女子的裸体。随着审查制度的不断放宽,更为纵欲的电影逐渐将天体电影挤出了历史舞台。——译注)

1959年,桃乐丝·维斯曼在她丈夫去世后进入纽约的剥削电影界,第二年便执导了她的第一部天体电影《藏在阳光下》(Hideout in the Sun,1960)。影片赚了不少钱,使她得以继续都市软性色情片制作的新事业。根据她的网站资料,《藏在阳光下》是第一批天体电影,有效地利用了当时的社会转型和电影审查制度的变化:

法院新近对描绘天体营生活的电影的合法性做出裁决,桃乐丝随之想出了一个主意:制作一部既守法,又比日光浴更吸引人、更激情四射的电影。其结果就是产生了最早的“天体”片,这一类型在1960年代初大获成功。(Doriswishman/about1.html)

虽然有点夸大了她的重要性,不过到1965年为止她确实只拍天体片:比如《火爆艳星》(Blaze Starr Goes Nudist,1960)、《裸体日记》(Diary of a Nudist,1961)、《王子与天然女孩》(Prince and the Nature Girl,1962)、《月球上的裸体》(Nude on the Moon,1962)、《绅士喜爱天然女孩》(Gentlemen Prefer Nature Girls,1962)、《国际花花公主》(Playgirls International,1963)和《裸体帷幕之后》(Behind the Nudist Curtain,1964)。剧情梗概显示,所有这些电影都是以女性作为主角,作为欲望的主体,与那些裸体戏剧和海报女郎式的花瓶完全不同。《藏在阳光下》的女主角劝说两个绑架她的银行劫匪一起去天体营,他们一到那里就把绑架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火爆艳星》里的女明星为了逃避事业压力跑到了一个这样的公园,她爱上了天体营地的主管,最后重新认识了自己,而这促进了她的事业发展。维斯曼的天体片把女性的自由、力量及浪漫与天体营这种充满活力的空间联系起来。她在《月球上的裸体》中将这一修辞用到了极致,片中展现了一个由裸体女人统治的和谐星球。

维斯曼的事业2:“脏片”( 脏片(roughies),磨坊电影(Grindhouse movie)的子类型,具有更多的暴力和性元素。——译者注)

1965年,《波莱特的性冒险》(The Sex Perils of Paulette,1965)标志着维斯曼转入了“脏片”制作,这个术语指的是更阴暗、更暴力的性剥削电影,片中受害的女孩有时候会被迫有堕落邪恶的性行为。丽莎·彼得鲁奇(Lisa Petrucci)认为,这种以纽约为场景的类型片,早在1962年的《节日女孩》(The Festival Girls,米歇尔·芬德利和罗贝塔·芬德利)中就已存在。其他的脏片导演还有巴里·马洪(Barry Mahon)、乔·萨尔诺(Joe Sarno)、斯坦·博登(Stan Borden)和乔治·韦斯(George Weiss),而发行脏片的有美国电影发行公司、Distribpix、山姆·雷克商业(Sam Lake Enterprises)和维斯曼的“朱里与最强制片”公司(Juri and Mostest Production)(Petrucci n.d.:n.p.)。维斯曼所有的脏片都是黑白的(而她的天体片则是彩色的),且预算比她那些早期作品更为有限,一个有力的证明就是某些镜头的胶片在一部甚至多部电影中重复利用,有时候还用失焦镜头。随着观众越来越多地寻求更为“硬核”的内容——而此时性剥削片面临着更直白的欧洲电影日渐激烈的竞争——预算也一天比一天紧张(Staiger 1999:38—74;Wyatt 1999:105—132)。脏片这一热衷性虐女性的亚类型,显示出男性对1960年代中期崛起的女性权力的关注,维斯曼反而是想借此表达女性在经济和性方面是被剥夺了权力的。

维斯曼最为悲观厌世的两部脏片——《坏女孩下地狱》(Bad Girls Go to Hell,1965)和《下流的欲望》(Indecent Desires,1967),表现的都是魅力十足的年轻金发女郎被恶心的男人诱骗的故事。在前一部影片里,清洁工企图性侵俏主妇梅格(Gigi Darlene饰),后者出于自卫用一个大烟灰缸砸死了对方。她跑出家门,逃离她所爱的那位冷漠(且在性生活上很被动)的丈夫,但是影片中循环出现的梦境表明,她无法摆脱自己犯下的罪行或家庭生活的失败。在《下流的欲望》里,丑陋的流浪汉泽波(Michael Lawrence饰)捡到一枚戒指以及一个玩偶,样子酷似迷人的安(Sharon Kent饰),并且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用玩偶操控她:只要一抚摸玩偶,安就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情欲反应而浑身发抖。当泽波发现安已有男友,其欲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暴力。他扭掉了玩偶的头,安也被杀死了。维斯曼的大部分脏片都会以幽默、乐观、滑稽、不连贯的次要情节或根本没有情节的穿插表演打断这种悲观情绪。她把讲述这些女性堕落的故事,转变为男性想遏制女人的野心、性欲和能动性的叙事,这种叙事强调女主人公的理想,并把她们有时候拥有的女性快乐、独立性和姐妹情谊的片刻时光置于前景。《坏女孩下地狱》里的梅格在欣赏橱窗里的大衣、为阿尔·贝恩斯(由维斯曼的御用男演员Sam Stuart扮演)做饭、与黛拉·博伊德(Darlene Bennett饰)坠入爱河、弹钢琴和玩玩闹闹时享受到了暂时的安逸。而《下流的欲望》用荒诞的视觉并置——比如让泽波掀起玩偶裙子的镜头,与安的睡衣自动飘起来的低成本“特效”画面交替出现——以喜剧的方式消解了安的痛苦。

维斯曼电影中的空间与风格

维斯曼的天体片将焦点放在作为女性避风港的半公开半私密的天体营空间,而她的脏片却选择了其他场所,比如在大都市中探索女性的欲望。在不同类型片中,维斯曼对电影空间的处理也有所不同,她舍弃了天体片那种经典的剥削风格,寻求更与众不同的东西。正如埃里克·谢弗所言,剥削片偏好长镜头、定位镜头和有限的场景分割,以确保用最少的重拍和最低的成本覆盖全部场景——维斯曼的天体片基本上就是这种风格(Schaefer 1999:42—45)。而她的脏片剪辑痕迹要明显得多,表现在不恰当且(或)怪异的切出镜头,古怪的声—像—叙事并置等。有时候它们会漠视传统叙事的连贯性,由此证实了斯康斯对于另类电影的描述——一贯怪异和不恰当的风格,把镜头、声音和剪辑奇怪地并置起来,使观影者与内容疏离(Sconce 1995:372,388)。这种风格并不完全是低预算造成的。实际上,维斯曼有意将空间结构置于叙事的前景,通过油画、树、石头和家庭内部装饰性元素的切出镜头构建空间辩证法、欲望、消费乃至分散人的注意力,而这些都与女性阅读的共识有关。

《波莱特的性冒险》开场不久的一个场景,显示出维斯曼的另类电影风格及其中的暗示。波莱特(Anna Karol)与未婚夫漫步在中央公园,她告诉后者他们不能结婚,因为自己曾因失业而沦为妓女。在她说话的时候,维斯曼不断将画面切换成松鼠跑来跑去和吃橡子的失焦特写,破坏了波莱特的自白。预算的限制迫使维斯曼(以及其他邪典电影制作者)用切出镜头来掩盖声像的不同步,松鼠招摇过市和捣乱的那一刻就是这样。虽然不是所有的切出镜头都如此奇怪,但很多破坏叙事空间严密性的切出镜头的拍摄,实际上需要耗费更多胶片,这是与预算规模和具象逻辑相悖的。她一再违背常规的做法是有其重要意义的,因为多数时候维斯曼对镜头的剪辑和选择都符合惯例。维斯曼利用松鼠来抨击波莱特对世界的认知,诙谐地邀请观众与她一起感同身受,但又将她的幻想解读为头脑简单、不谙世事。与此同时,她引导观影者将注意力集中在空间而不是人物或叙事上。

维斯曼的不连续剪辑与地点之间有着相当系统的关系。浪漫场景在中央公园拍摄,而色诱和脱衣舞表演的室内场景(一般都是在同样的几间公寓里拍摄)却被莫名其妙地肆意分割了。中央公园用来拍摄花前月下、求婚、搭讪以及异性之间的求爱,而卖淫、男人对非心甘情愿的女性或无辜女性的侵害等场景则在公寓、走廊和楼梯间拍摄。当然也有例外:《我兄弟的妻子》(My Brother's Wife,1966)中,弗兰克与泽塔、弗兰克与玛丽之间激情而浪漫的引诱发生在室内,《下流的欲望》中的爱情场景也是。维斯曼在女孩们开心的场景里会保持较好的连续性,比如《一天一个男人》(Another Day,Another Man,1966)和《坏女孩下地狱》里朋友们跳舞的片段,还有女人们主动挑起并享受性行为的时候。举例来说,《坏女孩下地狱》中黛拉引诱梅格的场景里,只有一次随意的切出(给了时钟收音机一个很短的镜头,这与电影审查制度无关,也没造成什么破坏)。维斯曼对另类电影的剪辑造成影片与观影者的疏离,以表现异性性行为的别扭,揭露权力制度的性别化以及欲望的异化。

这些独一无二的剪辑策略显然不是无意识的。维斯曼在一部或多部影片中大胆并有技巧地重复使用素材,证明了她在极端有限的条件下剪接连续镜头的能力。达琳·本内特(Darlene Bennett)沐浴的一组镜头也先后出现在了《一天一个男人》《波莱特的性冒险》和《我兄弟的妻子》里,而《我兄弟的妻子》中玛丽的胴体则出现在《一天一个男人》中多丽·戴斯米(Darlene Bennett饰)卖淫时的镜头里。这些反复出现的画面几乎很难被发现,凸显了维斯曼的精打细算,在利用超低预算、有限的拍摄场地及一群半吊子演员方面的高明。她的构图总是充满艺术气息和陌生化效果,比如她偏爱的腿部和脚部镜头,进一步证明了她的视觉表达技巧,同时也为她提供了可以再次利用的胶片。她更加胆大妄为的一再违规行为似乎是故意的,是想以此来制造叙境中声音、图像与叙事的辩证分离,通过激起笑声和分散注意力,让观影者观看女性堕落的场景和软性色情题材的方式引发人们的关注。

维斯曼拍摄落地灯、室内盆栽、油画、咖啡桌和装饰品的镜头显然是为某种女性凝视而安排的,看起来往往与她表面上的目的——向男性展示女性裸体——不一致。《一天一个男人》的开头便出现了这样的分裂。安已经告诉史蒂夫今晚不能与他共进晚餐,因为她的室友苔丝要找她,但这样的叙事悬念却因为苔丝难过得不想开口说话而被破坏了。两个女孩都觉得很累,突然莫名其妙地一起在客厅里脱了个精光,但这令人心痒难耐的一幕又被极度简化了,维斯曼不允许观影者长时间凝视任何一个身体,镜头切换到了植物、门廊、油画、插花、烟灰缸、时钟收音机和“花花公子”牌打火机上。当观影者色眯眯的目光无法得到满足,音轨传递出了重要的叙事信息:安警告苔丝,博特是个大麻烦,并问她干吗还要跟他在一起。苔丝自我辩解说,她就是离不开,而且还提到了每周额外挣200美元的诱惑,引出了进一步的叙事设计以及可能看到苔丝卖淫场景的刺激。但是,维斯曼中断了性爱画面,优先表现女性的欲望和女性之间的友谊,并暗示还将进一步模糊处理那些“直白”的素材。

与同时代的海伦·格蕾·布朗(Helen Gurley Brown)( Cosmopolitan杂志前主编,倡导单身女性享受自由、美好的生活。——译注)一样,维斯曼坚信都市女孩要想生存下去必须独立自主、努力工作(Brown 1962;Radner 1995:xi—xiv;Luckett 1999a:75—79)。她提醒女性警惕“小镇道德观”的诱惑,这种道德观教女人等待、被动,做一个幸福的家庭妇女(比如《坏女孩下地狱》里的梅格,《一天一个男人》里的安),而当女演员的话(比如波莱特,《一天一个男人》里的多丽·戴斯米)只会招来强暴、被杀和穷困。就像维斯曼在作品中展示的那样,这类空想的力量如此巨大,连强悍的女人也会被引诱——比如《一天一个男人》里的苔丝——以致失去工作、独立性和住所。电影中以一个次要情节进一步展开批判,向我们展示了小镇道德观是如何以同样的方式蒙蔽男人的。给女孩们拉皮条的博特,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在纽约城港务局公交站帮中西部来的戴斯米姐妹俩(Darlene and Rita Bennett)和梅格招揽顾客的。对博特来说,梅格“看上去天真单纯”,但维斯曼所拍的画面上展现的却是一个张扬大胆、自信满满的女孩,和黛西一起穿着比基尼跳舞,镇定自若地和顾客约时间。不久,梅格的“乡巴佬男友”约翰来看望她并准备求婚。博特的画外音和梅格的面部表情都清楚地说明,梅格不想当一个“乡巴佬的老婆”。当约翰偷听到梅格“为了钱跟一个男人约会”后,动手打了她,骂她婊子(同期声做得很差,[故意地?]破坏了连续性),然后走了。接下来,维斯曼用博特的画外音不断嘲笑约翰的出身:

他从(梅格的)老家来,是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什么的。这次进城是要让梅格嫁给他,跟他回农场去……(发现梅格骗他之后)约翰大怒。毕竟他计划了半天,又大老远跑到城里,离开那个农场肯定很不容易,结果却发现是这么回事。哎呀,他说了,他简直没法相信。天啊,谁让他第一次在谷仓舞会上见到梅格的时候,就把她当成梦中情人呢。

后来,约翰回来道歉,进一步“自我阉割”。戴斯米姐妹俩坚持说梅格对他不感兴趣,还玩性大发地双双跳到他身上,一边又亲又摸弄得他透不过气来,一边大笑着把姐妹从他身上推下去。她们咯咯地笑着,假装为他争风吃醋,把这个呆头呆脑、吓得不轻的老实人拉到地板上,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拽掉他的鞋子,让他对她们的挑衅行为毫无招架之力。他逃不开,因为受惊吓过度而呆若木鸡,任由黛西摆弄他的胳膊,冲他挤乳沟,而她的姐妹则摆弄着自己的长腿。约翰,一个消极、顺从的小镇道德观的代表,失去了他喜欢的女孩,与此同时多丽、黛西和梅格也摆脱了她们的出身、获得了自由。都市是现代女性的诞生地,到这里来的人有自己的价值观、职业观以及不确定的利用性别谋生的方式。

维斯曼的“反乡村”念头让她倾向于在较为黯淡的光线下拍摄中央公园。这一曼哈顿标志性的绿色空间,或许是它最田园牧歌的地方,但对维斯曼来说也是最具欺骗性的地方(它也被用来代替城外风光)。通过将中央公园和女主角的乌托邦理想联系在一起,维斯曼把她们对家庭的幻想表现为过时的、欺骗性的乡村意识形态的产物,并暗示了对女性去都市生活的赞许。虽然这种对地点的系统性利用和维斯曼早期作品中表现的天体营式“田园生活”相去甚远,但它依然强调了空间的重要性,在女性的幻想中如此,在维斯曼对女性的能动性和愉悦感的表达中亦是如此(Luckett 1999a:75—97;Luckett 1999b;Luckett 1999c)。

维斯曼电影中的观看行为

即便是那种表面上为男性凝视服务的类型片,维斯曼也坚持主张首先以女性观看行为为统摄性规范。可以说,在1960年的《火爆艳星》中最重要的叙事场景,她就处理了电影院里不同性别的观看行为。该片以女主人公布莱兹(Blaze)的名字命名,她是一个对工作和名声感到不堪重负、精疲力竭的电影明星,为了躲避两个锲而不舍的女粉丝而钻进了当地一家影院。混在一群中年男子中的她立刻被银幕上“富有教益的”天体营迷住了。而在场的大部分男性观众却被她吸引了,纷纷把注意力从电影里的裸体女孩身上转移到她红色低胸短裙勾勒出的丰满胸脯上。在场的唯一一位女观众瞪了一眼自己心不在焉的丈夫,然后把他拽走了。布莱兹自己也同样觉得被打扰了。她夸张的头部动作和画外音告诉我们,她为这些画面所吸引,她是个主动观影的女性,是一个最终将在银幕之外找到自己的乌托邦的人。与此同时,她也树立了一个“非穆尔维式”(non-Mulvey-esque)( 劳拉·穆尔维,英国著名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她提出的“视觉快感”理论是基于一个基本假设,即“视觉快感”是男性的。穆尔维将观看模式区分为“窥淫”与“恋物”。而女性观众的视觉快感是无主体的,因为在整个父权制文化背景下,女性是无主体的,因而也就不可能获得独立于男性主体之外的视觉快感。主流电影带给女性观众的是强化父权制“再教育”,以进一步巩固男性中心主义的地位。——译注)观影行为的样板:她是凝视的主导者,会回看那些男人并操控他们,迫使他们将注意力转回银幕上。这个场景标志着维斯曼对女性观看行为的关注,以及女性在观看女性身体时的投入,这一干预本身就表明她的性剥削电影可能存在“另一类”观众(或许甚至以女性/女性主义为核心)。布莱兹和那位中年女子是仅有的女性观众,她们似乎对影院的规矩和观看行为的法则了然于心。她们就是来看银幕上的女性裸体的。

《火爆艳星》讲的是一个女人对自己作为凝视客体的身份感到恼怒,而自相矛盾的是,这使她走向了天体主义。维斯曼与其他性剥削片电影人(特别是罗斯·梅尔)重新界定了女性(半)裸露的标准,并以此为女性的权力和主体性发声。他们的作品中有一个重要的含义,其表现方式是支持女性观看无上装女体,比如《坏女孩下地狱》中黛拉观看梅格,与此同时,他们将男性凝视视为窥淫癖、性变态,并阻碍他们清楚地观看女性裸体。维斯曼的特点在于重点表现有衣着的女性(而非一丝不挂的)以阻碍男性凝视,破坏脱衣舞表演的关键悬念和与之相伴的刺激。同时,这也是在邀请女性一边观看女性的身体,一边欣赏她们的衣饰,将裸体与时尚联系起来。

维斯曼利用叙境观看(diegetic looks)将男性凝视和男性欲望女性化。《我兄弟的妻子》建构了一个双面、诱人、超男性化反英雄——如弗兰基(Sam Stuart饰)——的叙事观点和视觉观念,所用技巧通常是为她的女性角色保留的。她以玛丽和弗兰基的视点交替切换场景,两个视点的特征都是对室内小摆设一闪而过。她的叙事话语进一步颠覆了男性欲望和女性欲望的标准模式:家庭主妇玛丽想要的是兴奋和性刺激,而弗兰基却在欣赏她的室内陈设。接下来,维斯曼让弗兰基走到摄影机前,形成一个让银幕一片黑暗的失焦镜头,因为他的身体挡住了光线。这种技巧在她所有的电影里都是专为女性角色设计的(甚至包括即将上映的《胸罩,胸罩败类》[Bra,Bra Blacksheep]),突出她们的乳沟,就像她最终阻止观影者获得视觉满足一样。弗兰基在与他的女仆泽娜的互动中被进一步女性化,后者由维斯曼的御用女演员达琳·班内特扮演。在另一场脱衣舞变装秀中,维斯曼展示了一个(非常驯服的)男人脱衣的过程,通过弗兰基把夹克和领带扔到地上的镜头强调了泽娜的形象,巩固了泽娜的统治地位。

维斯曼电影中的性差异1:乳房

与精神分析理论关于性差异的观点相反,大多数性剥削片将乳房作为性差异的能指,特别是桃乐丝·维斯曼和罗斯·梅尔执导的作品。虽然审查制度明显是原因之一(男性的正面全裸镜头在很多地方都是触犯反淫秽法的),但还不是最关键的。乳房是天体电影“存在的理由”,也是脏片和其他软性色情电影半遮半掩的诱惑所在(比如梅尔的全部作品以及很多黑人剥削电影[blaxpolitation])。女性魅力多半与胸部大小有关——比如在《飞跃美人谷》和《骚狐狸》(Foxy Brown,by Jack Hill,1974)里,平胸的女人意味着被边缘化的、失败的甚而邪恶的。乳房并不是恋物癖的对象,而是代表着女性身体的支配地位。如果恋物癖确实存在,那它就存在于这样的人身上:这个人拒绝将目光从直男的身体上移开,经不起任何非讽刺性意味的性别凝视。维斯曼作品里的男性都是这类人:他们可以角色互换,无足轻重,多半毫无魅力,无欲无求,缺乏内在,但胸有大志(也有例外,比如一些好色的男性罪犯,像《我兄弟的妻子》里的弗兰基,《下流的欲望》里的流浪汉泽波等)。与此相反,维斯曼作品中的女性以身体来为自己的权力发声,特别是通过她们丰满的悬臂似的乳沟,这一形象在她的“波霸摩根”(Chesty Morgan)系列电影《双面间谍73》(Double Agent 73,1974)和《致命武器》(Deadly Weapons,1974)中达到了巅峰。从维斯曼的电影到《飞跃美人谷》中跨性别—性取向的“Z男”罗尼,乳房是性差异的唯一标志。Z男的自我认同突然觉醒(从男同性恋到带有男性气质的异性恋女性),是在他突然有了一对裸露的小乳房之后发生的,片尾,他(她)在横冲直撞到处杀人时还念念不忘炫耀它们。

维斯曼电影中的性差异2:变性

与许多邪典电影导演一样,维斯曼也提醒人们,男性气质是可以通过注入女性特质来提升和常态化的。痴迷安哥拉毛衣的艾德·伍德( 虽是直男,但艾德·伍德是个狂热的异装癖并热爱女式安哥拉毛衣。他的作品在邪典粉丝圈中大热之后,安哥拉毛衣成为异装癖、同性恋及跨性别者的标志之一。——译注)指责男性着装是引发《格兰或格兰达》(Glen or Glenda,1956)中的各种问题,比如谢顶(显然是由衣着不合适的男人所戴的帽子造成的)、抑郁、自杀的原因所在,这种状似胡言乱语的逻辑认为,只有变性,人才能破茧成蝶。或许邪典电影的核心修辞——变性,联结了邪典令人着迷的几个关键点:异想天开的反叛,奇观,教育,警示社会或道德话语,性生活以及现代科学的小道消息版。由于邪典电影总是过分偏好“男变女”的变性题材,而改变性别就意味着对病态的男性身体,对女性特质的统治地位,对乳房在定义和揭示性差异中的超凡作用的终极改造。

维斯曼的变性电影《让我死于女儿身》(Let Me Die a Woman,1978)采用了纪录片形式。尽管在里面发言的那些主管和专家——比如里奥·沃曼博士,还有医学博士、哲学博士、医生、心理学家、部长——都是确有其人,看起来却很假。邋里邋遢的沃曼一边看着提词卡,一边讨论如何使用假阴茎进行治疗,还带着一种很不专业的态度,饶有兴致地对裸体的变性人指指点点,描述他们的性征。而最主要的受访人莱斯利,一位波多黎各裔纽约人,看起来实在太女性化了,简直无法相信她生下来其实是男儿身。影片开场是莱斯利起床的镜头,她一边戴耳环,一边诉说自己的幸福,把裹在身体上的透明睡衣弄得沙沙作响,她的乳房骄傲地挺着。穿衣服的时候,她宣布:“我过去穿的是松松垮垮的衬衫,把身体全都遮住了。现在我穿的衣服能衬托出我的优点,与我的肤色也相配,我爱衣服!”穿好衣服之后她照了照镜子,开始化妆,伴着节奏渐渐加快的音乐,她又说:“去年,我还是个男人。”这段戏剧化的开场突出了女性文化的重要性,让观众一览无余她那毫无遮掩、裸露在外的乳房,同时也将其与“正常”和“稳定”联系了起来。在叙述自己变性和自我觉醒的故事时,莱斯利专注于自己的乳房,并且无视科学、不切实际地宣布,它们是他还是个11岁男孩时长出来的。此外,她的乳房“对疼痛非常非常敏感,后来我发现,年轻女孩的胸部在发育时,对疼痛是非常敏感的”。莱斯利一再强调她的乳房是天然的,但仅有一次提到了(还是以转弯抹角的方式)她的阴茎,并表示医生“终于帮我把这个病根去了,总算保住了我的小命”。接下来,沃曼介绍了另一位变性人,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前海军部队的木匠,他曾试图阉了自己,可惜失败了被送去急诊,最终手术让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性身体。

除了访谈、说明、图片和男变女的真实变性影像,《让我死于女儿身》还包括一小段经典的维斯曼式叙事,酷似她的脏片,尽管它是彩色的。这段影片没有同期声,只有配乐,剧中一个留着漆黑长发、身穿迷你裙的年轻女子(安妮·佐迪)在中央公园遇见一个男人。安妮边走边转圈,在这个邋遢的中年男人面前尽情展示自己,后者则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他们来到她的公寓,当安妮戏剧性地隐藏到帘子后面时,维斯曼将摄影机向前推,近距离拍摄墙上的一组航海题材的油画。然后,她将镜头切到安妮的首饰盒,里面装满了亮闪闪的、不值钱的珠宝,而这位不知名的男子心满意足地笑着脱下夹克。他拉开帘子,安妮正穿着一件黑色的睡衣躺在她的小床上,胳膊支着头,摆出一副经典的性感姿态。她仰起头,开始进行“温和的性接触”,这些对维斯曼来说形同卖淫——亲吻、脱衣、抚弄。安妮主动爱抚对方,他们接吻,而他拉下了她的胸罩肩带,让她的乳房露出来。这时,维斯曼切到一个反应镜头(reaction shot),画面上他正兴奋地点着头,从而再次强调了乳房的重要性。紧接着是一对乳房的反打镜头。然后,维斯曼把镜头切到安妮的睡衣滑落到地板上的画面,又转到一幅看起来有点像奥布来·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 19世纪末英国著名插画艺术家。——译注)石板作品的黑白春宫画上,以暗示女性的性魅力和性堕落。摄影机一直在拍摄,画片上一直模模糊糊,但女性的头和乳房仍然很明显;男性生殖器(虽然在场)却难以辨别。在最后的镜头里,维斯曼有点离题地渲染出艺术电影的严肃氛围,将这对情人染成红色,然后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强,画面生动地叠上红色的地毯和他们的脚落在地上的慢镜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接下来的中景镜头里安妮背靠一面白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这个突兀的中断将性行为和付钱分开,标志着妓女与嫖客之间关系的变化。下一个特写镜头单独拍摄她伸出去拿钱的手,然后是一个男子离开室内时门的中等特写镜头,离开时他的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最后一幕中的表演很反常,维斯曼把镜头切到站立的安妮,好像是冲着门,画面定格在她腰部到大腿的位置。她慢慢脱下蓝色内衣,头垂到取景框内,从而证实了这个镜头的真实性。只见她露出一个小小的男性生殖器,并且像医疗教学片里演的那样展示了一番,随后离去。为强调我们刚刚看到的东西,维斯曼又切到安妮沐浴的镜头,不断聚焦于她的脸、乳房和模糊的性器官。帘子(这次是浴帘,印着抢眼的红色图案)再次组织了一起自我意识的戏剧化表演,其内容是“女性”性行为。

沃曼随后告诉我们,安妮正为了做变性手术攒钱,而这钱大约是靠卖淫得来的。安妮的乳房是她女性特征的明证——顾客脸上的笑容也证实了这一点——而她的小阴茎则是个笑话,一个奇观,让她的女性气质显得有点怪异,但并不意味着她是个男人。沃曼指出,安妮是美国约10万个等着做变性手术的人之一。他还告诉我们,“女变男”的手术要少得多——大概只有“男变女”的五分之一。这或许就是邪典电影的终极女性化宣言——男人们极度渴望通过手术变成女人,用阴茎给自己换一对乳房。

结论

推测维斯曼电影最初的接受情况,是件颇为有趣的事。她一再阻碍男性观众观看性奇观、获得性满足,这是否令他们沮丧?他们是否干脆扭头去了某个假面舞会,在那里一起享受艾德·伍德式的愉悦,以女性特质治愈彼此?或者更有可能,他们忍耐了这种无聊而令人困惑的行为,只为再看一眼丰满半裸的乳房,期待着也许会有更直白的内容?过去的观众和现在的观众对于邪典电影中的性差异——乳房和变性——的双重能指有着不同的反应,而乳房和变性这两种修辞亦需要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去看待:前者吸引人,后者使人厌恶(特别是对那些寻求性刺激的男人来说)。在维斯曼的全部作品中,变性题材很少见,她在小小的偏移之后又重回轨道,不过此时她对物质世界的强调婉转了一些,这与女性文化大规模的“去浪漫化”(unromanticise)不无关联。

“观看”和“厌恶”之间的动态变化是许多邪典电影类型中的核心愉悦,特别是恐怖片、教育片、性保健片和“邪恶暴行”片(Shaefer 1999:136—216,253—289)。尽管与多数剥削类型不同,性剥削片基本上只依赖于强迫性的性欲化外观,这意味着维斯曼在“凝视”上的偏移可能是她关键的女性主义动机。不过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她也赋予女性凝视和女性观影者特权,以表明女性观看具有从细节转向整体的能力以及完整地阐释这两者的能力。而她的男性角色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会陷入细节之中,其整合世界的能力因此而受限,以致无法成为好的观影者。举例来说,《火爆艳星》里乳房的出现分散了天体片观众的注意力,《一天一个男人》里梅格“金发傻妞”的形象愚弄了她的乡巴佬男友约翰和皮条客博特,却没有骗过戴斯米姐妹俩。娜奥米·思科(Naomi Schor)指出,一提到细节,人们总会想到女性无力区分何为重要何为次要。而维斯曼在她的作品里驳斥了这个说法,她总是用不经意出现的细节(比如中央公园里的松鼠,《让我死于女人身》里的黑白版画)来暗示更多画面,男性观影者可能意识不到,因为他们只会寻找乳房(Schor 1987:21)。虽然有时候维斯曼的切出镜头确实没什么意义,只是作为点缀(如植物、时钟收音机、烟灰缸),但它们也一再扰乱男性那种目标明确的观看方式。相反,这些比较符合女性的观看行为,这种漫无目的的消费主义式的凝视,自1913年起就是那些专为女性制作的电影的最大特点了。至少在主流电影界,这种分散注意力的叙事形式总是被人与“碎片化、有缺陷、与生俱来的低级趣味”的文本联系在一起,以说明女性特质和“烂片”之间存在关联,而这需要我们去进一步考察(Luckett 1999b: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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