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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胆小鬼没有立身之地

书籍名:《黑石的选择》    作者:彼得·彼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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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曼兄弟从悬崖边缘归来


在我看来,华尔街是一个容身艰难和充满竞争的地方,胆小鬼或懦弱者在这里没有立身之地。我正经历的是对雷曼兄弟的致命一击。没有任何一家一流的金融公司敢对客户的诚恳、信任、信赖和忠诚掉以轻心,也不会用这些无形资产去做某种交易。如果这种两面三刀的行径泄露出去,那它将严重败坏雷曼的声誉。一定要清扫背叛者……



我们需要被看作一个团队


雷曼兄弟公司避免了破产,并重新创造了能够发奖金的利润,但公司的很多方面都需要改变。我们迫切需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增加公司的资本。

延长退休高级合伙人所持股票(在他们死亡的情况下叫遗产)兑现的时间只不过是在流水的沟渠中插入一根手指,解决不了大问题。为了吸引新的合伙人和客户,公司需要足够的资金,向他们证明公司可以长期开展业务。

在联系紧密的华尔街世界,谣言传播的速度就像由狂暴而干燥的圣安娜焚风吹燃的加利弗尼亚丛林大火。与破产擦肩而过的经历已经损害了公司的声誉,我们的竞争对手利用这一点毫无根据地散布着活灵活现的谣言,好让人们相信雷曼兄弟公司依然深陷困境。我们必须表明公司有足够的资金进行交易活动。

缺乏资金的并非只有雷曼兄弟公司。当时政府对交易活动监管的政策发生了变化,它对整个行业正式发出警告,所有公司都必须增加资本,因此市场上可用的资金资源将出现激烈的争夺。此外我还非常需要增加公司进行直接投资所需的资金。找出规划周密、运营良好的企业,然后投资并拥有这样的企业,并亲眼目睹这些企业成长壮大,对我来说真是一种快乐而兴奋的体验。

那么,到何处去寻求更多的资本呢?

乔治·鲍尔和我讨论了这个问题。当时,一些国外银行正在探索如何在美国发挥更积极的作用。雷曼兄弟公司如果能为他们提供合作机会的话,他们应该会很乐意考虑的。乔治认识恩里科·布拉吉奥蒂(Enrico Braggiotti),他是意大利商业银行的总经理,这家规模巨大的意大利银行总部设在米兰,在瑞士有很大的业务。我们决定与他进行接触。

首先,我们在公司重组的基础上制订了新的业务发展计划。我要求公司内部专家团队完成的分析报告在此发挥了作用,为公司新的发展目标指明了方向。公司的经营将转向擅长的领域,放弃表现不佳或需要巨额资本的业务。我不想涉足我们不具备优势的领域。仅举一个例子,公司的房地产业务几乎从来不知“成功”二字为何物。我们建议客户掏钱购买的房地产有相当数量最终令顾客不满意,这使公司在纽约有点尴尬,因此我决定撤出这项业务。

其次,公司兼并与收购业务做得很好,似乎是一项可以做大做强的业务,而且这个业务领域也不需要很大的资本。

现在公司业务发展的路径更加清晰,我监督拟写了一份专题报告,报告附有彩色图表,全部采用彼得森式处理方法。这样说会使这位广告老人感到自豪,我真想用“疯子”来形容他。但真正的考验是,这份报告是否会打动意大利人。乔治和我奔瑞士而去,我俩都知道此行肩负着公司的未来。

我们在巴塞尔会见了布拉吉奥蒂和他的两三个同事。他们的瑞士办事处布置得低调而传统。他们给予我们热情友好的接待,完全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方式。虽然没有奢侈的款待,但他们显然对我们的提议抱有兴趣。我用几个小时的时间解释了整个商业计划,这次会见以握手而结束,他们承诺将认真考虑。

回到纽约两天后,我们得到了答复:他们同意注入700万美元,条件是得到雷曼兄弟公司15%的股份外加250万美元的优先股。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优先股使这些意大利人在利润分红和剩余财产分配上获得优先权,但由于分红不会太多,而且他们持有的又是无投票权股票,所以避免了合伙人持股比例降低的严重事态,保持了公司在管理上的独立性。听到这个消息,公司里每个人都很高兴。在这之后,我们又与亚伯拉罕公司实现了合并,这是一家高品质经纪公司,此举又带来了490万美元的股本金。

这些普通股本的注入毫无疑问是公司的一个胜利。我们不仅得到了迫切需要的资本,还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公众的好评在华尔街激起了阵阵涟漪,使我们的竞争对手们哑口无言,流言不攻自破。华尔街的造谣者对雷曼兄弟公司无法再嚼舌根,在一段时间内他们只能转向其他对象。甚至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喜欢唱反调的公司合伙人的反对之声也沉寂了下来。

随着公司资金状况有所改善,该是我们实现企划的新举措的时候了。扩大企业的兼并与收购业务似乎是最有希望获得成功的举措,我开始向这个方向加大推进力度。要将客户从其传统的证券包销银行那里挖出来是很困难的,但我与许多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保持着良好的个人关系,我认为这种关系有助于雷曼兄弟公司在企业并购业务领域的发展,雷曼兄弟公司在这项业务中的角色是咨询和提供资金。

此时是1975年了,我成立了一个由银行合伙人组成的工作组,我也在其中。这是雷曼兄弟第一次正式开展的新业务项目,事实证明这是一项正确的举措。雷曼兄弟的企业并购业务迅速飙升。两年内,在我后来黑石集团的合伙人史蒂夫·施瓦茨曼(Stephen Schwarzman)(23)的天才帮助下,公司赢得了与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银行的冠军之争,对方是由布鲁斯·沃瑟斯坦(Bruce Wasserstein)和乔·佩雷拉(Joe Perella)组成的梦之队。施瓦茨曼当时只有28岁,如果没有他的助阵,我们顶多只能与对手打个平手。当然,我们是以参与交易的数量来衡量我们的位置,而他们是以交易规模这一较为传统的方式来论成败,但至少我们有了点儿吹牛的资格。

一旦巩固了公司的资本状况,并在可以成长的领域站稳脚跟,我们就必须开始加强对外宣传,打造公司形象了。不过,这是一桩冒险的事,因为两年前雷曼兄弟的危机处境还在持续给人们带来不安。商业媒体不断接近我们,向我们索要故事。在确信通过媒体的展示能为公司的形象增辉,而不会旧话重提、激活人们的疑虑之前,我不会接受他们的采访。

当《商业周刊》承诺为我们制作一期封面故事时,我们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但我提出了一项条件,一项必须被满足的条件。《时代周刊》以前刊登的文章将我描述成“雷曼兄弟的白衣骑士”,这太夸张了,分明是想取悦我。我不想给人留下一个骑士横刀跃马、孤身救主的印象。我们需要被看作一个团队,彼此互相帮助,追求共同的目标,而不仅仅是一种个人的奋斗。我相信这样做会有助于改变雷曼兄弟难以驾驭的特点,它给公司的形象染上了污点。但后来的结果证明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出于这个想法,我告诉《商业周刊》一定要把公司执行委员会的全部成员都放到封面上。

这个条件让编辑们很为难,但他们同意了。不过最终他们还是稍微捣了点儿鬼。他们拍了一组照片,但让我与其他人稍微分开了一点儿距离。这样,当这期杂志上市的时候,我出现在封面上,其他6个主要合伙人则出现在封面的折页中。这6个合伙人分别是乔治·鲍尔、沃伦·海尔曼、亚历山大·亚伯拉罕(Alexander Abra-ham)、罗伯特·鲁宾(Robert S. Rubin)、刘易斯·格吕克斯曼和詹姆斯·格兰维尔(Jim Glanville)。尽管如此,1975年11月10日发行的这期杂志所登载的故事还是缓解了合伙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报道标题是《雷曼兄弟从悬崖边缘归来》(Back from the Brink Comes Lehman Bros),我们可以期待的最好结果也不过如此了。但分歧仍然潜伏在表面的和气之下。

确实,我不能指望一本杂志的一幅封面图片和几篇积极报道就能使雷曼合伙人动物般的本性一下子消逝。他们是华尔街最有才华的一群人,但他们就是不能很好地协同工作。高盛集团的高级合伙人告诉我,他们垂涎我们公司的人才宝库。但我知道,高盛集团是一个工作效率很高的公司,原因是它的合伙人团结,能够共同挖掘出创造性的解决方案,获得无法靠一个合伙人单打独斗完成的生意。尽管我努力强调团队合作,雷曼兄弟的一些所谓“合伙人”彼此之间却就是不能合伙。

组织咨询师提到一种正和博弈现象,即组织作为一个整体要大于其部分相加的总和。相比之下,一个著名的高盛合伙人曾告诉我:“彼得,我看你是在进行一场负和博弈。”换句话说,公司作为整体要小于其各单独部分之和。



奖金分配与负和博弈


在我刚进入雷曼兄弟时,年终奖几乎是在秘密状态下由几个人随意决定分发的,完全没有章程。1974年,我亲眼目睹了年终奖的分配激起了员工强烈的不满。公司董事们在与公司的关联交易中只顾个人利益,这种现象非常严重,而且逐年恶化。作为贝灵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时,我处理过赔偿问题,还在3M、通用食品、美国无线电公司和联邦百货等几家大公司担任过董事会薪酬委员会的委员。我知道其他公司已经建立了行之有效的奖金分配制度,它们都是按照公平、有效、基于业绩的原则制定的,我决定将他们的一些做法引入雷曼兄弟。

同行审查和绩效量化就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在投资银行业务领域,我选择了3个最受尊重和信任的银行家合伙人,他们是罗杰·奥特曼(Roger Altman)、弗朗索瓦·德·圣法尔(Francois de Saint Phalle)和文森特·麦(Vincent Mai),由他们负责同行审查。我们还依次建立了3个绩效考核标准,并将根据考核结果兑现各银行家的奖金数额。除了要考核每个人新开发的业务和现有业务的状况,还要看在管理方面他们对公司的健康成长做了什么贡献。例如,在与他人的团结合作上处理得好不好,是否帮助培训新员工等。相比之下,交易商的绩效就很容易考核了。只要看单位资本创造的利润有多少,并将利润数额与公司竞争对手进行比较就可以得出结论。

我们将上一年度所有新的银行业务都逐项列出。同行审查委员会随后与参与这些交易的每一位银行家都进行了面谈,目的是确定在为这些新开发的业务客户进行贷款的活动中,每个人所起的作用各占多大的比例。

结果非常滑稽。一个单口相声演员可以把这件事编成笑话来讲,他可以这样说开场白:“给大家讲一个想编都编不出来的真实故事。”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知道,在一笔贷款业务中每个人完成的信贷百分比相加之和应该等于100%,或接近这个数字。呵呵,我们的评审结果却是上一年度雷曼兄弟平均每笔信贷被声称的总额是450%!显然,一些合伙人声称他们招揽了新的贷款业务,但实际上他们几乎没做多少或者与这些业务根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在考核对万国收割机公司的贷款业务时,情况特别过分。我与通用食品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一起担任该公司董事会的财务委员会委员。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与摩根士丹利公司不和,想将万国收割机公司的投资银行业务移交给我们公司。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与其他人毫无牵挂。他让我选派公司最好的银行家去接管这笔业务。

在这一年我很幸运,雷曼兄弟公司当年所开发的新业务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我这样开发出来的。但我指示同行审查委员会,在审查开发该公司这笔新业务的人员名单中,不要将我计算在内。这意味着其他人声称的向万国收割机公司提供了信贷业务的贡献总和加起来应该等于零,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有7个合伙人声称对该公司的信贷业务的开发有自己一份,他们声称的份额累加达270%!

我开始被称为能够呼风唤雨的神通广大之人。假设我真的达到了这样一种高度,我都会纳闷我是怎么达到的!我曾认真研究过亨利·基辛格和前世界银行行长詹姆斯·沃尔芬森(James Wolfensohn)这样真正神通广大的人物。到目前为止,他们手里握有大量重要客户的咨询业务,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他们取得成功的部分原因固然是他们所提供的咨询和建议极有价值,但我认为还另有原因,那就是他们曾居于显赫的公务员职位并在这些位置上获得了全球性名声,潜在客户会为能与亨利和詹姆斯这样地位和素质的人联系在一起而感到开心。

我承认自己在政府任职时的地位、公共服务经历,而且在非营利性机构的工作取得过一定的成功,但我还不足以被称为一个神通广大之人。我不会假装有亨利或詹姆斯那样摇滚明星般的地位。谈到高层人士,在这里我要补充在麦肯公司开发新业务时得到的一点教训:潜在客户主要关心的是自己的事业和业务问题。我在计划开展一项新的业务,对一家企业登门拜访之前,一般都会预习大量功课,并针对该企业的问题进行重点研究,事先拟定好各项分析报告和建议书。

我并不是说,这是提高业务成功率的唯一方法。据我所知,某些能够呼风唤雨的成功人士打打高尔夫球、唱唱歌、跳跳舞就能达成交易,他们以自己特有的魅力、独到的方式开展新的业务。但我知道,这种方式不是我的比较优势。



加固“老房子”


这时已经进入了20世纪70年代末,雷曼兄弟的业绩表现良好。我对公司的前景充满信心,于是在1976年,应杰拉尔德·福特总统的要求,开始主持了行政、立法和司法机构官员薪金委员会(Commission on Executive, Legislative and Judicial Salaries)的工作。这些联邦薪金支付委员会每4年召开一次会议。最近的两次委员会会议都建议提高政府工作人员的工资待遇,但国会担心选民的反应,拒绝了这一建议。其结果是:自1969年以来,工资提高了5%,通货膨胀率却达到了60.5%。政府因此流失了大量人才。那些家境并不富裕且岁数也不小并拥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人无法拿着很低的工资为政府工作。诚然,在后“水门事件”时代给公职人员加薪的提议是最不识时务的举动。

我们决定把工作重点放在市场调查上,市场会给出答案的。我们了解到,法官进入政府后,一般年薪会大幅下降,而离开政府后,他们的年薪增幅最大。国会议员们则相反,他们是唯一一组进入政府工资名单之后年薪反而比以前增加了的人群。政府行政部门内阁成员级别的高官或最高法院的成员几乎没有因年薪问题而辞职不干的,这些职位能得到大笔的“心理收入”作为补偿。但上述调查结论没能阻止首席大法官沃伦·伯格(Warren Burger)一天晚上亲临我家,游说我提高包括他本人在内的最高法院法官的年薪。我拒绝了他的要求,并清楚地向他表明,在后“水门事件”时代公众潜在的不满氛围中,除非绝对必要,我们不会提出这种加薪“建议”。

出于政治逻辑和市场导向的考虑,我们建议最高层的行政和司法人员加薪幅度应该最低,稍微涨一点儿即可;但要大幅度增加较低层次官员的年薪,他们的流失率最高。福特总统接受了这些建议。

不过到了国会,逻辑就不占上风了,倒是自身利益压倒一切。国会议员们的年薪已经与联邦地区法官挂钩,两者保持同一水平。我们认为两者应当脱钩,因为我们的市场研究已经表明,地区法官的年薪应高于国会中的男男女女。

国会否决了我们的议案。我认为他们否决的理由似是而非,极其虚伪。例如,他们的理由之一是,根据宪法,联邦应该设立3个平等的国家机构,因此这3个机构的人员在工资待遇上也应当保持平等。

我们认为,“水门事件”导致了政府形象的崩塌。为了恢复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必须建立一套行为准则。例如,我们希望能限制或取消国会议员们做报告和旅行的费用支出。这些活动大都打着与立法相关的幌子却与个人的盈利有关。这些活动潜在的收益很高,而行政和司法部门的人员是被禁止收受这类酬金和谢礼的。

我喜欢福特总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为人正派和待人谦虚。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谈话的时候,我足足说了一个半小时。我说,作为一个资深的国会议员,如果他能减少或取消议员们舒舒服服就拿演讲费的惯例,他将因此被铭刻在历史上。我对他说,艾森豪威尔离任时发出信息,警告说要抵制“军工产业复合体”的影响,他也可以仿而效之,在离任后留下一笔宝贵的遗产。唉,福特就是那样一个国会制度的产物,他无法亲自动手给他国会的朋友们造成这种痛楚。

在这个薪金问题上,政治已经证明它自身既不合乎逻辑、不公平,也无法“以市场为导向”。但我们依然坚持这个意见,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我们终于在限制国会议员允许接受的报告酬金的数额问题上取得了成功。

回到雷曼兄弟公司,通过与库恩勒布公司的合并,我们进一步巩固了投资地位。1977年,雷曼兄弟与这家历史悠久的投资银行合并创建了雷曼兄弟-库恩勒布公司。然而,公司仍然缺少长期股本金,所以即使公司的年盈利可能达2亿美元,我也认为我们仍然需要节制年终奖的发放。因此,我将自己的年终奖上限设为100万美元,格吕克斯曼的数额与我相同。他现在已经从他政府债券交易业务的灾难中恢复过来,重建了名声,取代沃伦·海尔曼成了公司的总裁。

对我来说,沃伦的退出令人悲伤。他告诉我,他想在佛蒙特抚养孩子,在那里他和克丽丝已经建立了斯特拉顿山区学校,作为培养奥林匹克滑雪运动员的预科学院。但我知道,喜爱滑雪只是他离去的部分原因。我猜测沃伦可能是觉得与格吕克斯曼和詹姆斯·格兰维尔一起工作太难了,工作中的摩擦恐怕能磨破最厚的老皮,让人流出血来。

虽然有许多缺点,但格吕克斯曼的确为公司带来了许多与他人互补的管理技能,还为公司的交易业务创造了可观的利润。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和我一起似乎配合得很好。这也是我将他提升为总裁的原因。

然而他任性的脾气难以改变,这种秉性可能会对公司造成破坏。所有的银行家都清楚奖金分配的依据是以绩效考核为基础的同行审查制度。然而有一天,格吕克斯曼却走进我的办公室,承认他破坏了这项制度。他似乎真的感到困扰。他说,他曾秘密地答应他的密友和同事鲍勃·鲁宾(Bob Rubin),无论他拿多少奖金,鲍勃的奖金都会是他的2/3。鲍勃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银行家之一,但比罗伯特·爱德华·鲁宾(Robert Edward Rubin)还是略逊一筹,后者曾担任克林顿政府的财政部长。执行委员会一致认为,根据我们已经建立的3项绩效考核标准,这个数目超过太多。举例来说,他并没有带来新的业务。

格吕克斯曼承诺今后不再做出这种单方面的武断决定,但这一事件深深困扰着我。要兑现格吕克斯曼的承诺就意味着要破坏与个人业绩挂钩的奖金分配制度,彻底毁掉公司的英才理念,但要格吕克斯曼食言同样是件让人为难的事。就这些钩心斗角和自利交易的行为而言,雷曼兄弟的信条是尊重内部已达成的协议。因此,尽管有时是真的很愤怒,我还是默认了鲍勃·鲁宾的奖金。但回顾往事,这样做其实是错误的。这一事件破坏了我志得意满的心境,使我感到沮丧。虽然我们成功增强了雷曼兄弟的市场竞争力,但这不过是将这栋值得尊重的老房子加固了一番而已,我觉得这栋房子内部还缺乏精英管理以及开放和公平的文化。

根据我的心理治疗经验,我发现无意中说出的话往往更能揭示内心的感受。有一天,在又一次容易使人发火的年终奖分配会议上,我无意识地脱口而出“fartners”(放屁),而我显然是想说“partners”(合伙人们)。



破坏“天才”格兰维尔


詹姆斯·格兰维尔是一个典型的执拗于旧方法的人。

他来自得克萨斯州的库珀,该地位于达拉斯的东北部。他原先是石油行业的一名现场工程师,后转到金融行业。他开发了很多石油和能源领域的客户,令人印象深刻,其中的许多最后都发展为雷曼的大客户。詹姆斯是雷曼兄弟所拥有的众多人才中的一个典型例子。但这种具有破坏性的天才人物,其人生往往总是不大如意。

在1974年我任职的早期,当我们正致力于公司重组时,我预见到公司需要增强在机构投资市场上的力量。机构投资市场包括养老基金、规模较大的大学捐赠基金、共同基金和诸如此类的机构。为此,我们需要提高我们的分销能力,也就是能够更多地向这些机构推销证券。因此,我们必须加强股票研究力量。执行委员会在这一点上意见一致,或者只是我个人这样认为而已。

米歇尔·哈钦斯(Mitchell Hutchins)是一家迅速成长的公司,其股票研究的水平非常高。它的首席执行官唐·马龙(Don Marron)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他有意与我们公司合并。当然,他要求合并后他们公司的员工都要得到妥善的安置,并希望他本人能够得到一个高层的职位。

当我们的谈判正顺利进行的时候,一天,唐·马龙前来拜访,并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他说:“记得你曾说过我们的交易,你们公司内肯定不会有人反对。”

我回答说:“不错,是这样。”我告诉他,执行委员会曾就此事开会并得出完全一致的意见。

他说:“也许是我搞错了。但我刚刚拜访过詹姆斯·格兰维尔,他要我对他所说的话保密,彼得,你必须也承诺对此保密。他说他根本就没同意过。他还一肚子牢骚,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还对你挖苦了一番。我感到很抱歉,彼得,但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的反应。我绝不会加入这样一个允许对组织不忠诚和搞内部破坏的公司。我认为你应该了解与你打交道的这些人。”

与米歇尔·哈钦斯公司的合并失败了,这对我们想加强研究力量的计划是个沉重的打击,并最终影响了我们的分销能力。我没有就此事与格兰维尔进行过对质,因为我已经答应唐·马龙不会那样做。格兰维尔这样做真是毫无意义,但这个事例清楚地反映出雷曼兄弟公司内部互相拆台的作风。

在安迈信公司的分销业务中,格兰维尔故伎重演。安迈信公司位于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镇,是一个大型矿业公司,开采煤和各种金属矿石,包括铁、铜、铅、锌、镍、铝和黄金等矿石。该公司是雷曼兄弟长期且关系密切的客户。乔治·鲍尔是该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但格兰维尔主要负责为该公司提供客户服务。

在20世纪70年代,许多石油企业手中都握有大量剩余资金,他们希望能将这些资金用于拓展与他们业务相关的新领域。矿山金属业适合这种需求。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青睐安迈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1975年,格兰维尔确实策划了一次善意的股份互换交易。在这场交易中,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得到了安迈信15.5%的股份,而安迈信获得了急需的资金注入。

然而到了1977年,安迈信的新管理层对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的继续介入持反对态度。皮埃尔·古瑟兰(Pierre Gousseland)已成为安迈信的首席执行官,他认为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一心想强行全部收购他的公司。古瑟兰抵御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的任何出价,他出价1 200万美元的咨询费,请雷曼公司为其制定一套防御战略。我们设计了一系列步骤,认为这样可以保持安迈信的独立地位。在公司的执行委员会内讨论这套预设方案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件事是雷曼兄弟与安迈信之间的秘密,不可泄露。

格兰维尔的业务不仅涉及安迈信,他与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也关系密切,并且与其首席执行官比尔·海恩斯(H. J. Haynes)私交甚密。但是安迈信公司花钱聘请雷曼兄弟来帮忙阻止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的收购,我们应该对雇主忠诚。这是一种职业道德。

乔治·鲍尔的办公室与我的办公室就隔着一堵墙。8月的一个早晨,他从自己的办公室径直走进我的办公室,并随手关上了门。此刻,他的脸上满是忧虑和苦恼。他说,皮埃尔·古瑟兰刚才打来了电话,有紧急事情需要我们三人当天共进午餐。古瑟兰想利用这次午餐讨论一项他称之为“让人非常烦恼”的新事态。

在雷曼兄弟的一间小餐厅吃了几口后,古瑟兰告诉我们,他从某个绝对可靠的消息来源获知,格兰维尔将我们制订的防御战略计划部分泄露给他在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的朋友了。古瑟兰接着说,更过分的是,格兰维尔还鼓动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对安迈信采取积极的攻势行动。听到这里,乔治和我都极为震惊。这是对雷曼兄弟的致命一击。没有任何一家一流的金融公司敢对客户的诚恳、信任、信赖和忠诚掉以轻心,也不会用这些无形资产去做某种交易。如果这种两面三刀的行径泄露出去,那它将严重败坏雷曼的声誉。幸运的是,古瑟兰为乔治·鲍尔和雷曼兄弟公司着想,没有向外界任何人透露此事。

我对格兰维尔的背叛行径怒不可遏,血冲脑门地离开了餐厅。我绞尽脑汁地寻找他这样做的原因,最后我想他之所以这样做,可能是出自古瑟兰所不知道的一次争吵。那次会议中,我们就如何才能更好地照顾到安迈信、格兰维尔和他在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的朋友这三方的利益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据推测,他可能拿了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一大笔兼并费。但格兰维尔不该为了个人的这笔钱而这样做!我们拿了安迈信公司的咨询费就要守信用,他这样做毫无疑问是错误的。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午餐后,古瑟兰走了。我与乔治回到他的办公室。接下来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在一辆救护车里醒来。乔治·鲍尔只穿了一件衬衫,俯身看着我,另一个急救医务人员在旁边监测着我的生命体征。乔治说:“你突然晕倒了,我们现在正坐车去纽约医院,对你进行诊断。”

一年后,1978年,格兰维尔终于使我忍无可忍。

回到雷曼兄弟后,我立即指示公司的财务人员,向我报告任何违反公司制度或合伙企业精神的行为,不要想当然地认为我知道这些事。在合伙人规则中有一项基本规则,即任何一个客户所提供的任何一项投资项目,都应该向所有合伙人公开,所有合伙人都有权承接这个项目。这个逻辑很简单。举例来说,如果在某些情况下,某个合伙人为客户提供了一项重大的财务服务并以个人名义得到客户的报酬,而公司却没有得到利益,那么其获得的个人利益就是以损害公司整体利益为代价的。

雷曼兄弟的风险投资传统意味着公司必然有一定的股本金投资于若干完全公开的客户股票中。鉴于公司对资本不断增加的需求,1978年执行委员会经表决一致同意公司应该尽可能清算这些投资,以增加公司的现金头寸,但这项工作有时很难做。

首先我们必须得到客户的同意,有时谈判很是艰难。但经过公司合伙人齐心协力的工作,我们最终得以清算这些客户股本金,将之转成公司的资金,使公司微薄的资本得到了充实。不过也出现了一个例外事件。

格兰维尔对卖掉雷曼兄弟持有的自由港-迈克墨伦公司的股票。他争辩说,如果我们这样做,就会严重损害同这家企业的客户关系。这是一家生产铜和黄金的大型金属企业。当雷曼兄弟的高级税务专家罗恩·加拉廷(Ron Gallatin)要求与我见面,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秘密场所见面后,我才知道格兰维尔反对出售该公司的股票另有原因。

显然,加拉廷很紧张。他首先提醒我,说我曾做过严厉的指示,要求报告任何违反合伙人规则的行为。我再次向他重申我的指示是非常严肃的,并向他保证他不会受到任何打击报复,他才继续说下去。他说:

彼得,我知道你在是否卖掉自由港-迈克墨伦公司股票的问题上同格兰维尔意见相左。其实,作为对那笔投资的补偿,客户方私下里同他达成了一笔房地产交易。这笔房地产交易回报丰厚,且税收很低。格兰维尔和几个同事计划自己来做这笔房地产交易。他曾对我说如果我能保守秘密,并义务完成与这笔交易有关的全部税务工作,就分给我5%的交易额。我知道他是一个权势很大的人物,告诉你这件事我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我也知道他要求我做的事情是错误的。

我对罗恩表达了深深的感谢,由于感激和愤怒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然而,我突然想到:他有证据吗?否则也有可能是他在进格兰维尔的谗言,因为我们都清楚如果我与格兰维尔开战,谁将赢得这场战争。我问道:“这件事仍在讨论阶段,还是已经形成了文件?”

罗恩拿出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随时可以签署的一套完整文件。

格兰维尔的胆大妄为真是惊人。我立即召集执行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开会。当我简短地介绍完情况,并向他们展示文件后,他们都认为这种行为不能容忍,一致赞成由我与格兰维尔当面对质。

会后我马上约见了他,并拿出了证据。我说:“詹姆斯,一个合格的合伙人对他的同事不应该有这种行为,我想你不会反对这个看法。如果你确实与自由港-迈克墨伦公司达成了这样的交易,这件事足以构成你被解雇的理由。”

他只是耸耸肩,什么话也没有说。几天后,大约是8月初的一天,他与合伙人中3个关系最密切的朋友一道投奔拉扎德兄弟公司去了。虽然格兰维尔带走了雷曼兄弟能源领域的大量客户,但至少对我而言,以这种损失换得他的离开是值得的。现在公司大楼内的空气都变得清新洁净,让人备感舒心。

商业媒体将这一事件视为由拉扎德兄弟公司导演的一场政变。《财富》(Fortune)杂志这样报道:拉扎德兄弟公司“挖他人墙脚,猎走了雷曼4个高层人士,此事震惊整个纽约投资银行界”。雷曼兄弟内部的人当然更明白事情的真相,但总的来说,我们很高兴被人挖了这个墙脚。

当然,格兰维尔不会就这么静悄悄地走掉。他离开后不久,公司就接到一份诉讼通知书。他起诉公司的理由是由他完成的一个煤浆管道相关的项目被估值过低。这个诉讼理由真是荒诞不经,因为他是执行委员会成员,而委员会定期开会,非常正式地批准所有的项目估值。

比这件诉讼官司更可恶的是他寄给乔治·鲍尔的谩骂信件。格兰维尔、乔治和我是雷曼兄弟公司高管层内仅有的几个非犹太人。现在格兰维尔揭开了公司偏见和怨恨的阴暗一面。他的信主要是谩骂这边公司执行委员会中的犹太人的。他指责他们在某些政策上站在以色列一边,而不是美国和它的阿拉伯石油供应国这边,比如归还于1967年的战争中被占领的阿拉伯土地的政策。他还指责说,执行委员会的主席“隐瞒了”自己的“种族成分”。我就是执行委员会主席,但我经常公开谈论自己的希腊血统,这样的指责真是荒唐可笑。

大多数执行委员会成员对此都感到十分愤怒,许多人想起诉他。我认为那样做只会扩大矛盾并向外界公开公司内部的不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举动往往会带来两败俱伤的结果。而现实的问题是,雷曼兄弟公司的客户不希望看到他们的银行家陷入这种俗气的纠纷中。

然而,我还是约见了米歇尔·大卫-威尔(Michel David-Weill),他当时是拉扎德兄弟公司的董事长与主理合伙人。他的前任安德烈·迈耶是华尔街的一个传奇人物,以其智力敏锐和粗暴对待同事而闻名。

我说:“华尔街是一个容身艰难且充满竞争的地方,胆小鬼或懦弱之人在这里没有立身之地,这一点我们应该有共识。但对竞争对手的爱国态度提出质疑,我想这超出了竞争的范围。”我递给他格兰维尔那封惹来麻烦的信。

他仔细地阅读了这封信。当他抬起头时,我料定他会同意我的意见。但相反,他把手伸进内口袋里拿出了一支雪茄。他个头不高,雪茄烟却很长。他点燃雪茄,吹出一口烟,然后挥手把烟赶开。他说:“啊,所有人都知道格兰维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手上有一批重要的客户。”

“这就可以成为他亵渎我犹太同事的理由吗?”

听我说到这儿,他只是轻蔑地笑了笑。这是一种自鸣得意的人自以为是的微笑,是一种他对他认为的头脑简单和天真的人露出的笑容。

离开时,我几乎难以克制愤怒。曾经有一次,当我为难以扭转雷曼兄弟的风气而深感沮丧时,费利克斯·罗哈廷和我谈到了共同经营拉扎德兄弟公司驻纽约办事处的可行性。当时我要是答应了,那可就惨了。华尔街普遍认同的看法是,雷曼兄弟和拉扎德兄弟这两家公司都患有类似的文化疾病,且病入膏肓。



去给我找世界上最好的神经科大夫


先前我晕倒后,萨莉和儿子吉姆马上赶到了医院。经过检查、登记,我被安排在一个单人病房。萨莉和吉姆明显很担心。我也同样感到担心,但还不能告诉他们导致我突然晕倒的原因。我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晕倒了。虽然他们还都在房间里,负责为我诊治的内科大夫的搭档走进了房间。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个讲究效率的鲁莽学者。

他说:“彼得森先生,你可能是专注于某件事而劳神过度了。”

我说:“说实话,是这么回事。我还不习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救护车里。”

他说:“你长了脑瘤。”如此直言不讳的诊断立即掀起了冲击波,但这还没完。他继续说:“你可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肿瘤,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吧?”

没等我回答,他就接着说:“是恶性脑瘤的可能性大概有九成。”

如果把它称为医患间病情交流的话,整个过程也就不到60秒。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萨莉马上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想了解更多的信息。吉姆似乎被这个消息给震晕了。受到这沉重的一击,我也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宣读一份死刑判决书吗?这份判决书又意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萨莉回来了,她面色苍白,转达了无情的诊断预测结果。医生告诉她,我的生命大概还有6个星期。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个表现医生和患者常态的黑色喜剧当中的人物。

那时,纽约已经在风传我陷入了困境。我床边电话的铃声开始响个不停,表示同情的电话接连不断。亨利·基辛格和埃夫里尔·哈里曼(Averell Harriman)也都打来了电话。他们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能为我做些什么。

我说:“去给我找世界上最好的神经科大夫来。”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回了电话。与乔治·鲍尔商谈过后,他们确定纽约医院神经科主任弗雷德·普拉姆(Fred Plum)医生是最佳人选。他来到病房后就开始对我进行诊断,他先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对我进行了问诊,问题一个接一个,这立马显示出最好的大夫与普通医生的差别。他首先提出的问题包括:“今天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是否有什么使你不安?”

我告诉他我和皮埃尔·古瑟兰共进午餐的事和我听到格兰维尔背信弃义行为后的反应。普拉姆医生将我说的这些话记在笔记本上。

最后,他对一开始给出的不假思索的诊断结论表示歉意。他说:“在没有明确的检查结论出来之前,不应该告诉您这样的信息。”他已经安排好第二天早上对我进行一系列检查。他补充说:“但是,我研究的脑瘤患者病例多达数百个,与你被告知的情况相反,我觉得您的脑瘤是良性的可能性高达50%~60%。”

第二天早上,我准备好去做成套的检查。一个外科医生陪着我,这不是个吉兆。询问原因后我才知道,检查中有可能发现需要紧急实施手术的情况。在过去的24个小时里,我已经听到了最坏的信息,这条信息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那时还没有磁共振成像检查技术,检查过程比现在要原始得多。一名医务人员在我的腹股沟大静脉内注入一些感觉有点儿热的化学品。几秒钟后,随着这些化学品在我血液中流动而显现出表象,一台巨大的照相机开始不断拍摄我大脑的多重影像。这使我产生一种极度恐怖的感觉。这台照相机知道它看到了什么,而我却不知道。它看到的可是决定我生死的秘密。

检查结束几个小时后,普拉姆医生走进我的房间。房间里摆放了一些问候卡片和鲜花,这使阴暗的氛围中有了些许温馨的感觉。萨莉始终没有离开医院,现在她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普拉姆医生拿着一堆那台机器拍摄的照片。他用手指着一条长长的血管,它一直通向一堆黑影,这堆黑影就像是紧紧吸附在船底的海洋附着生物那样吸附在我的脑后。他说:“恶性脑瘤通常生长过快,因此不可能长出这么长的血管来。我相信十有八九你的脑瘤是良性的,可能就是一种脑膜瘤。”

他相当平静地补充说:“话虽如此,我们仍然要把它取出来进行活体检验,以便确认。”

第二天的手术持续了7个小时。果然,活体检验显示肿瘤是良性的。10天后,我就离开了医院,感觉真好。我对普拉姆医生充满了感激,他成了我终身的朋友。在这段令人痛苦的插曲过后,我现在每年都会进行一次核磁共振检查,以确保脑瘤不会复发。

在我做脑外科手术后的荏苒岁月,一切复归正常。医生为进入我的大脑取出脑瘤而用锯切开了我的颅骨,现在这道切口的头皮已经缝合长好,头发也重新长了出来。我继续努力,试图驯服雷曼兄弟这匹野马,打造一种全新的企业文化。我重新开始打高尔夫球和网球,迈克尔和霍莉也都小学毕业了,大卫自达特茅斯皇家海军学校毕业,吉姆从巴克内尔大学毕业后在NBC的财务部门工作。萨莉和我一如往常。我经常在夜间出门开会,周末在高尔夫球场或其他地方处理公司事务。这些都是我为养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萨莉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又或许只是我以为她适应了。



家庭危机


1978年秋季的一天,我在一个相对正常的时间下班回家。我们夫妻俩和霍莉、迈克尔一起围在桌边吃晚饭,保姆在一旁忙碌着。晚饭后,当孩子们回到他们的房间各自看电视或做作业后,萨莉平静地对我说:“我要和你私下谈谈。”

我们走进书房。书房位于这套住宅的东南角,房间里摆满了书。书房的窗户下面就是第59街大桥,从这扇窗户可以俯瞰东河。现在房间里就只有我们俩,其他人都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想谈什么呢?”我问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说:“这样的话总是难以开口。彼得,我想离婚。”我以为听错了,说:“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要离婚。”

用“震惊”这个词不足以表达我当时的感受。不相信、不理解、恐惧和尴尬,种种感受如一波波的洪水一样向我涌来。我感觉自己就像动画片里那些掉下悬崖的人物,突然意识到脚下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了。我赖以生活的基础和我的安全感,突然一下子就没有了。

回想起来,我本不该对此感到突然。此前已经出现过警告信号了。我一直为萨莉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和一个好母亲而感到自豪,但她的反叛情绪那段时间不断增长。在华盛顿时,她就是内阁成员夫人中行为最难以预料的一个,即使是在乔治城的狂欢聚会上,那里禁止表露任何对尼克松政府的热情态度,而她对此的轻蔑一望可知。现在,已经过了6年离开公众视野的生活了,她的叛逆性格开始以其他形式表现出来。她喜欢一个年轻的富有文学气息的朋友圈,讨厌与我那些老气横秋的商业同事及他们的妻子打交道。在需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的场合,她越来越多地选择一走了之。一天晚上,当我忙于公司事务时,她与朋友们出去了。我没有注意到这些迹象。但当我全神贯注于如何管理和运作雷曼兄弟时,难道还要我去关注这些生活琐事吗?我太容易相信别人,或者是有点儿感觉迟钝,又或者只是太天真。在她坐卧不宁的时候,我也没有仔细考虑一下或面对面地与她好好谈谈。

她想尽快搬出去。她告诉我,我反对也没有用,她考虑这件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终,我知道与她纠缠下去只会加重对我们双方的伤害。尴尬地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后,她搬到了我给她在第72街买的一套公寓,还带走了霍莉和迈克尔,但我们共同享有孩子们的监护权。我可以理解,孩子们对此感到非常烦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似乎适应了他们的生活。孩子们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但我不行。

待在一个有5间卧室和6个浴室的公寓里,我感觉孤零零的,窗外就可看到东河的美景,但我不再有欣赏的心情了。半夜三更时我无法入睡,就站在这些窗边向外呆呆地看着,似乎想找出什么答案。当熬过这漫漫的不眠之夜之后,我还有工作要做,但却很难集中注意力。我患上抑郁症,血压也急剧上升。我的密友们看到我精神沮丧、身体不佳的状况,都认为:虽然我的反应可以理解,但确实有些反应过度了。

当终于明白这一点时,我决定重新进行心理治疗。以前在芝加哥看心理医生主要是出于好奇,这一次我是真的需要了解我的内心感受。

那时,心理治疗还没有被广泛认可,至少我所认识的大部分商业人士不会接受这种疗法。他们依然认为谈论感情是一种软弱的表现,甚至会回避心理治疗方面的话题。神经科大夫留给人们的印象可能是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在电影和电视节目中,他们通常都是些非常古怪的人:揪扯着山羊胡,在本子上胡乱涂写些什么。人们认为一个优秀的男性首席执行官应该能够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而不应该自我放纵地把自己交给那些被人们看作具有某种魔法、能够看见大脑内部运动的人。但我曾有过心理治疗的经历,了解心理治疗的作用,清楚自己需要心理治疗的帮助。我选择了强化治疗的方法。

具体到我的情况,强化治疗意味着比一般的疗程要长。这是因为我是一个健谈的人,我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一点。而像我这种喜欢说话的人很容易用谈话来隐藏感觉,至少一段时间内是这样。

在标准疗程中,每次需要用时50分钟。我决定每次连续进行两个疗程,以帮助我找到问题的根源。事实上,正是在这些第2个小时中,当我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当我深入地挖掘自我时,一些更深刻的领悟才慢慢出现。

通过随意的联想与梦的解析,我开始明白我反应的根源在哪里了,实际上,我的反应是过度了。我又退回到童年时期被抛弃的心理状态。在我妹妹伊莱恩死去后的那段时间,我失去了母亲的关爱。我对离婚的反应就如同我还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感到孤独和无助。著名的小说家多克托罗(E. L. Doctorow)对这种现象的描述也许是最确切的。在一个晚宴上他曾对我说,神经官能症“是一种早期心理经历的退化反应”。

退化是肯定的。我一个52岁的成年人体验到了一个4岁儿童那样无助的感觉,但现实的我既不茫然无助,也不依赖于谁。一旦理解了这一点,尤其重要的是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中也有了彻悟,我就开始感觉好多了。

当变得更加理性后,我就很容易看出,萨莉和我爱的是最初的对方,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都在变化。不再相爱,分手也就在所难免了。我们的结合是一个典型的20世纪50年代的婚姻关系。我钱挣得不少,当然家里的物质条件也就不错。但即使是用20世纪50年代的标准来看,我对于家人情感方面的需求也关注得太少了。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孩子们照顾得也确实很好。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写了一本书叫《女性的奥秘》(The Feminine Mystique),在书中她揭示了那些只专注于家庭、壁炉和孩子的家庭主妇常常患有一种隐性抑郁症。她这本书要是能在20世纪60年代出版就好了。

萨莉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但我真希望她能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她想要的生活不再与我的相容。我们不是性情相投的人。

我一周两次进行双倍的心理治疗,几个月后我终于能够接受现实了。逻辑告诉我,坚持这种对双方都会带来损害的关系没有什么益处。我终于明白,没有了她,我的生活一样可以过下去,分手对我们彼此都有利。虽然我已经想开了,但我的心理治疗并没有结束,只是现在我的心情平和多了。

我本应该及时发现萨莉与迈克尔·卡莱尔(Michael Carlisle)的恋情。萨莉那时已经47岁,她是5个孩子的母亲和一个有抱负的心理治疗师。迈克尔是安多佛中学和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他成长过程中有威廉·斯泰伦和亚瑟·米勒(Arthur Miller)(24)的陪伴,他们的家庭也是世交。他的职业是书籍代理商,但对萨莉而言,他简直就是生活中最大乐趣的化身。他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不属于那种古板的老一代人;他代表着富有文学气息、非传统、放荡不羁的那一类文化人。在我们的生活中,萨莉是找不到这些的。知道萨莉还有另一个男人,这起初对我无疑是另一个打击,但最后它却使我加快了恢复。因为它清楚地说明了萨莉和我之间出现的鸿沟有多深。顺便说一句,时间证明了萨莉的选择是正确的。她和迈克尔结婚了,之后30年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

在很大的程度上,我与萨莉是在重复我父母的婚姻。父亲是一个工作狂,很少陪伴母亲,也很少给她情感上的慰藉。理解了这一切,并认识到现在我的生活能力完全不同于幼年时那种处处需要他人的状况,我逐渐恢复了过来。

我要对我在家庭中的行为(或许应该叫作不作为)负全部责任,我过分强调了自己必须全神贯注于工作。但我仍然认为由此可以看出早期的美国文化传统没有适应时代的变化。在20世纪50年代,大多数妇女(大约有70%)没有参加工作,人们普遍认为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就是她们的“工作”。那时人们认为男人应该拼命挣钱养家,作为回报,他们回到家里要放松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现在人们虽然仍有这种观念,但相较那时已经淡了很多。

说老实话,我并不非常期望回到家里去放松自己。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喝过马丁尼酒,甚至果酒我都很少喝。但我确实希望萨莉自己“打理”好孩子,不要分散我的精力。这种分工并不是我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根源。萨莉希望开辟一种新生活的愿望是我们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分歧”的主要原因。



不仅仅是“合适”的琼


1979年春天,当我克服了消沉的情绪后,朋友们都非常高兴我能重返他们的圈子。纽约的社交活动不仅能够转移人们的不快心境,使人精神振奋,而且能提供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约会服务。自从萨莉与我分手,并确定无疑要同我离婚后,我就开始留意我在20世纪60年代末遇到过的一个女人,她那时曾使我赞叹不已。1968年的时候,我曾是国家教育电视台董事会的成员,那时琼·甘兹·库尼(Joan Ganz Cooney)开发了制作《芝麻街》(Sesame Street)节目的计划。该节目计划由儿童电视节目工作室负责制作。制作《芝麻街》节目的设想真是让人佩服至极。

那时琼的丈夫是蒂莫西·库尼(Timothy J. Cooney),他在约翰·林赛执政的市政府当民防局局长。他们于1975年离婚。萨莉和我分手后,我和琼共同的朋友们敏锐地观察到了什么,并热心地进行了撮合。我对琼的兴趣重新被点燃,我们最初的约会是由莫特·简克罗(Mort Janklow)和他妻子琳达·简克罗(Linda Janklow)一手安排的。莫特是顶级的书籍代理商,他妻子是个艺术赞助人。在琳达举办的一个宴会上,她安排琼和我坐在一起。这个安排很平常,但确实起作用了。此后不久,我就打电话约她出去共进晚饭。

在第一次约会中,琼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完全是一种缘分。我们约会的地点是阿让特伊饭店(Argenteuil),这是一家位于第50街东侧的俱乐部会员制小餐厅,其菜肴具有法国风味,但后来关闭了。我们先是谈饮料,然后是晚餐和酒;我们详细地谈了自己过去的婚姻和工作,还谈论了很多职业方面的话题。当琼告诉我她正与《国家询问者》(National Enquirer)报社闹矛盾时,我的耳朵竖了起来。这是一家专门登些耸人听闻消息的通俗超市小报,其特色是专门登载些骇人听闻的罪案和名人的丑闻。她说,显然她和儿童电视节目制作室也上了该报的黑名单。《国家询问者》对指控儿童电视节目制作室滥用联邦补助金一事紧紧咬住不放。这项指控涉及的金额很小,起因是在语言上对补助金使用条款产生的误解,但这家报纸想小题大做。她已经想象到了在该报的头版上登出大鸟先生(Big Bird)(25)的情景。

我说:“你不用再担心了。”

她困惑地看着我说:“你什么意思?”“他们不会再登这个故事了。”

“为什么呢?”

“他们肯定不会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我大学时代的老朋友吉恩·蒲柏了,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实际上这是一个都市传奇人物的故事,他买下了一家在绝境下苦苦挣扎的纽约报纸——《纽约询问者》,将它更名为《国家询问者》,并将其发行量扩大到500多万份。它耸人听闻的标题刺激着在收款台前排队的顾客的眼球,吸引力甚至超过了购物车内的商品。吉恩曾经告诉我,他从人们喜欢围观车祸现场产生了灵感。1971年,他将公司迁入佛罗里达州,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当我任商务部长一职时,应他的要求,我曾参加了一次超市经理们的会议,因为他想给这些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他请我任他的金融顾问。我告诉琼我与吉恩·蒲柏的密切关系,并说我会请他不要再大量登载《芝麻街》制作工作室的故事,他答应了。

琼和我经常见面。我们约会了好几次后,我认为应该把她介绍给孩子们了。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吉姆在NBC工作,他与女朋友经常泡在格雷西广场。大卫仍然在达特茅斯,他现在是一名大三学生,在假期,他和他的许多朋友会在我东汉普顿海滨的房子里尽情折腾。那是一栋非常宽敞的老房子,家具齐全,是我几年前只用了14.5万美元买下来的。霍莉和迈克尔都在道尔顿学校读书,他们与萨莉一起生活,但在许多周末和其他日子的晚上,他们会与我在一起。这些孩子对我和萨莉的离婚都有着某种怨愤和不安,对琼至多不过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迈克尔是最小的孩子,当时只有9岁,对琼也最友善。当我把琼介绍给他时,这个单纯又聪明的小伙子点点头对她表示了赞许,并用一个词做出了评价:“很合适。”

对我来说,琼的价值远远不止是“合适”这个词所能表达的。这是在我们双方严肃对待此事后,我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的。琼自己没有孩子,她当然会认为我有5个孩子可真不少,特别是霍莉和大卫还常常要发泄一下他们对父母离婚的愤怒情绪。这使琼在有些时候变得很不愉快。

在周末,尤其是假日的周末,孩子们会将东汉普顿的房子搞得一团糟,琼因而将这栋房子称为“小鬼们的汽车旅店”。例如,大卫和他女朋友从海滩游泳回来后,会把湿毛巾直接扔到厨房地板上,这引得琼又是一阵忙乱。她喜爱整洁,习惯将东西放置得井然有序。后来霍莉在琼60岁的生日祝酒中透露(后来她们成了亲密的朋友),她会故意将毛巾扔到游泳池中再捞出来,然后将这些湿淋淋的毛巾扔到地板上的,目的就是要惹得新继母发疯。

尽管被这些孩子闹得心烦意乱,琼和我还是堕入了爱河。她非常聪明,对事情有深刻的见解。我们能就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一次谈上几个小时,我们谈话的内容从政治、公共政策到商界(琼在几个大公司的董事会担任董事),几乎无所不包。我们还尽兴地参加许多其他活动,包括打网球、看电影、品戏剧等。纽约的一些社交活动上也能看到我们的身影。最重要的是,我们有类似的幽默感,所以我们的恋爱不仅满是知识的交流,而且伴随着欢乐和笑声。

随着我与琼关系的发展,我明显地看出,如果让琼生活在格雷西广场10号,必然会造成潜在的不睦气氛。琼会觉得她侵占了萨莉和孩子们的空间,而且那里会不断让她想起我以前的生活。

我觉得要想让琼嫁给我(我确实这样想),换一处琼喜欢的新公寓会有很大的益处。

当时是1980年了,我的房产经纪人为帮我找新公寓而忙碌。不久,她邀请我们去看看传说中的河楼(River House)中的一套公寓,这栋大厦位于东河岸边的第52街。(26)河楼建于1931年,但直到20年后联合国大厦开始耸立起来之前,附近的街区环境都完全没有变化。我们俩都喜欢河楼的公寓。我开始发动一场求婚的全面攻势,并采用了一种现在看来可能有点儿咄咄逼人的谈判策略。我告诉她,如果她想介入这套房子的装修工程,现在就是使自己受束缚的好时候。(27)我说:“难道你不想亲自规划这个空间吗?”有一次我还对她说:“我无法告诉你我会等多久,但我肯定不会永远等下去。”

她到底会不会嫁给我呢?

我的看法是,毕竟我们是一对理想的伴侣。此外,我还深深地爱着她。我们的朋友唐·休伊特(Don Hewitt)是CBS广受欢迎的老牌节目《60分钟》(60 Minutes)的天才制作人,他的说法更简单。他说:“你俩结婚,这件事合情合理。”

回顾往事,使我感到吃惊的是,琼很少表现出她塑造的一个人物——爱发牢骚的奥斯卡(28)那样的坏脾气。虽然她爱我这一点没有疑问,但一想到该如何忍受彼得森一家,她就会陷入短暂的“跌价期”——这是她选用的术语。

由于我有4个孩子在纽约,对这段婚姻的拖累明显来自我这一方面。她带来的唯一拖累就是她宠爱的两只猫和一条狗要同我们睡在一起。自打我们结婚以后,我们睡觉的床上就从来少不了它们。我从来没有宠物,更不会养狗。小时候,在一个为5岁的孩子举办的生日聚会上(糟糕的是还有女孩),一条白色的波美拉尼亚丝毛狗从我的屁股上咬下一小块肉来,那位母亲当着包括女孩在内的所有人的面扯下了我的短裤。那股羞辱感远远超过了狗咬的疼痛。从那以后,我就害怕狗。

然而,考虑到我们夫妻给对方的拖累极度不平等,对宠物睡床上的这种安排我非常克制,很少抱怨什么。

经过多次求婚,琼最终同意了。当她答应的那一刻,我过了1分钟才明白她所说的话。一个53岁男人的心也会由于欢乐而怦怦直跳吗?是的,我的亲身体会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时是1980年年初,孩子们的态度也软化了。尽管孩子们和琼之间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紧张状况,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还是在逐年稳步地改善。

接下来就是筹备婚礼了。如果过去是孩子们的怨恨带来了很多麻烦,那现在他们的态度则完全表现为不同程度的关心。琼是在天主教堂的礼拜声中长大的,作为一个离过婚的人,她的再婚仪式不能在教堂里举行。不过,她告诉我她想要一个宗教的结婚典礼,而不是一个世俗的结婚仪式。她将希腊东正教描述为天主教会的一种“宗教表亲”。

我有1/4世纪的时间没有迈入希腊东正教的教堂了。为征求家人的意见,我们特意举办了一个家庭聚餐,但当我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时,所有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我的表妹阿纳斯塔西那天晚上也在。她是母亲在内布拉斯加州弗里蒙特市的叔叔约翰·佩特罗的孙女,一个直言不讳的女权主义者。她对琼说:“你们要找一个牧师?我认为你应该找一个律师。”她建议我们订立一个婚前协议。当男女双方经济状况差距较大时,他们常常会订立一个婚前协议,但我们从来没产生过这种想法。在没有我任何帮助的情况下,琼营造了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全球性产业。而且面对这样一个诚实能干的人,我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财产会被拐走。此外,我认为我们俩都确信能够相伴终身。

然而,琼对宗教婚礼一事却毫不动摇,在那天,她的决心赢得了胜利。

我打电话给一个牧师,我在就一个希腊事件发表谈话时曾与他打过交道。雅科沃斯(Iakovos)大主教长期以来一直是希腊东正教北美教区的领导人,亚历克斯神父是大主教的一个助手,我认为他可能会答应主持这场婚礼。他说:“哦,彼得,我不能答应你。大主教阁下会坚持要亲自主持这个仪式的。”

我原先预想的小型私人婚礼正显露出要变成一桩大事的迹象。

大主教69岁了,但一点儿也不显老。他的白胡子、黑眉毛与充满活力的大眼睛都无不透露出他对周围世界的好奇和怜悯。他熟悉艾森豪威尔之后的每一位总统,他走了一条效忠于基督教的路线。例如,他参加了马丁·路德·金领导的从塞尔马到蒙哥马利的著名的争取民权大游行。他还有一种无须用语言表达的幽默感,招人喜欢。当我们见面讨论婚礼安排时,我告诉他:“阁下,您看起来棒极了!”

他微笑着说:“彼得,人有三个年龄层次,有青年、中年,再有就是你说的看起来棒极了的人。”

我和琼同意由雅科沃斯大主教主持婚礼,但婚礼将在他平时居住的麦迪逊大道79街的一个小教堂举行。

结婚典礼的日期定在1980年4月26日。日期和地点都确定了,只剩下唯一一块绊脚石了。这个障碍无法通过调解来消除,因为它是从早期基督使徒年代就开始有的一种告诫誓词。但这块绊脚石很巨大。圣保罗在写给科林斯人(Corinthians)的第一封信中,就立下了这条给许多现代、世俗的人们带来麻烦的规定。

这条誓词与现在被广泛接受的男女平等的观念格格不入。圣保罗的誓词是这样的:“基督是所有男人之主,而丈夫则是妻子之主;上帝不是为女人而创造男人,但肯定是为男人而造出了女人。”

琼是《芝麻街》节目的创始人之一,还是儿童电视节目工作室的首席执行官,大约到过世界上100个国家,获得过很多名誉学位。毫无疑问,这样一个人与婚礼上要宣读的这段誓词所持的观点完全相左。我认为她的意见不仅可以理解,而且完全合理。起初她试着就这件事谈判。“我们能不能不在婚礼上读这段誓词?”她问亚历克斯神父。

“不行,”他说,“但不要担心。这段训词是用希腊语读的,谁也不知道你读的是什么。”这让我感觉像是一个希腊东正教式的教皇赦免词,就好像琼以后会说“哦,我听不懂那段誓词”一样。

然而这样的借口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抗议说,我的表妹阿纳斯塔西很可能要参加婚礼,她不仅是一个“最热心的女权主义者”,而且还能说希腊语,当然也就能听得懂了。她告诉亚历克斯神父:“我想彼得肯定也听得懂。”意指我可能会利用婚礼上的这段誓词来误导我们之间的关系。

最后,圣保罗倒行逆施的这段告诫词没有被写进希腊语的婚礼誓词中。实际上也根本没有宣读过誓词。就这样,雅科沃斯大主教用希腊语主持了我们的婚礼。我的孩子们和我们最亲密的一些朋友参加了这样一个欢快的仪式。在随后举行的大型招待宴会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最关心我们俩的人都由衷地感到高兴,他们与我一样,都认为这是一对彼此深深尊重、双方兴趣相投的相爱伴侣的结合。如果圣保罗不同意这些是一桩完美婚姻的基础,我倒真想同他理论一番。

从那时起,我们的生活就像一幕幕戏剧一样依次展开,各集的主题分别是矛盾的事业需求、孙儿们的降生、搬家和装修。我亲爱的儿媳梅勒迪丝(Meredith),也就是迈克尔的妻子,在36岁时不幸患病离开了我们。在经历了这桩令人伤心的变故后,我们一家人被拉得更近了。梅勒迪丝对她的两个孩子倾注了全部爱心。她在2006年10月17日因乳腺癌病逝。当时博(Beau)只有5岁,亚历山大(Alexander)也只有6岁。

当我经历了约翰和梅勒迪丝的悲剧后,当我尽情享受着幸福的时光时,我无时不对琼进入我的生活陪在我身旁而心怀深深的感激。



安定生活的真正意义


我已经与琼一起生活了近30年了,我们俩关系中最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就是琼现在与孩子们关系非常密切。她与最小的两个孩子——迈克尔和霍莉更是特别亲近。这两个孩子也是她帮忙带大的。对霍莉来说,这个变化就更大了。她从最初有意破坏我与琼的关系到现在成了琼最好的朋友,霍莉结婚并有了孩子后,她们的友谊进一步加深了。琼非常喜欢他们一家人。

事实上,我所有的儿女和孙子、孙女们都热爱和敬重琼,她对他们也抱有同样的感情。他们与我一样,都认为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富有智慧,长相端庄,而且绝对正直。为表彰她创建了这样一个每周在全世界都有约2.35亿名儿童观看的电视节目,琼被授予了这个国家可以赋予一个普通公民的最高荣誉——克林顿总统于1995年亲自向她颁发了总统自由勋章。不过我最敬重的还是她在家庭中的身份,她是一个难得一遇的贤妻良母,也是我孩子们真挚的朋友,她发自内心地理解和支持他们,对他们有求必应,不会说一个“不”字。孩子们也深知这一点。

在许多方面,我们的5个孩子的性格差异之大恐怕对遗传理论构成了重大的挑战,但另一方面,吉姆、大卫、霍莉和迈克尔又具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共同点,这真让人高兴。他们与我们的9个孙子、孙女都住在纽约,这使生日聚会、假日休闲、外出度假和家人的体育活动接连不断,真有点儿让人应接不暇啊!总的看来,生活没法儿比这更让人心满意足了。当然,约翰也仍然幸福地待在加利福尼亚的学校里。

再来仔细琢磨一下我4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他们具有我所欣赏的一些相似点:他们都机灵且思维敏捷、富有教养且为人正直,他们也都具有幽默感,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怪癖。

父亲如果在世的话,肯定会喜欢吉姆的“经济学”头脑,而我爱他的聪明和正直。谁如果要同吉姆打高尔夫球,就要习惯这样的情景:即使眼见他击出的球是落在了球道中,他也不得不到球道边缘的长草区去寻找那捉摸不透的高尔夫球。我想他可能要考虑自掏腰包去买新球。

大卫不仅天生招人喜爱,还喜欢冒险。在他约12岁的时候,在威斯康星州,有一次我真是蠢到了家,竟然让他驾驶雪地摩托。我坐在他的身后,心想这足以保证摩托能被控制住,不会出事。但没想到他拐弯时开得那么快,我一下子被甩了出去,撞到雪堤上。我的大声呼喊被轰鸣的摩托声所淹没,大卫开足马力一溜烟地跑回了一公里外的家,之后他才发现我不在后座上。同样,看大卫滑雪也是让人饱受折磨的过程,有好几次他都为展示滑雪技术而摔断了自己的骨头。

霍莉不仅富有感召力,而且明显是几个孩子中最有进取心的一个。当全家人都打退堂鼓时,霍莉总能成功地通过谈判争来一个餐厅位置、一张门票,购物时她能拿到其他人都无法得到的折扣。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过程虽苦,结果却甜。”

迈克尔成熟、聪明,从来没有神经过敏和古怪异常的表现,这使我们都感到惭愧。在梅勒迪丝的葬礼上,我带着无限的骄傲眼含热泪地注视着迈克尔,他以非凡的勇气和爱,用一种坚定有力的声音宣读了献给爱人的感人悼词。后来迈克尔与塔拉·派蒂什(Tara Petus)结婚,作为亚历山大和博的继母,她算得上是一个贤妻良母。现在他们一家生活得非常幸福。

每当我意识到我有这样一个可爱、善解人意并事业有成的妻子,有这些令我骄傲的儿女和孙儿的时候,我就感到自己是那么幸运,感到上苍对我真是不薄。他们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欢乐。

现在,在琼的帮助下,我想自己终于开始理解安定生活的真正意义了。我们俩经常会去看望儿女和孙儿们。例如,我与我的孩子和孙儿们打高尔夫球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多。我在外交关系协会任职,经常需要走访世界各地,在这些出访活动中,女儿霍莉经常陪伴着我。我们还经常与儿女和孙辈们一起外出度假。我和琼也有很多两人一起度过的时光,如何安排这些时间我都留给琼去处理了。

我们现在与萨莉和她风趣、充满魅力的丈夫迈克尔也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时间会告诉我们,这场离婚到底是利还是害。正是这场婚变使我从全身心投入工作变得像现在这样重视家庭关系。



彼得森的启示录


▷ 我不想给人留下一个骑士横刀跃马,孤身救主的印象。我们需要被看作一个团队,彼此互相帮助,追求共同的目标,而不仅仅是一种个人的奋斗。

▷ 谈到高层人士,在这里我要补充在麦肯公司开发新业务时得到的一点教训:潜在客户主要关心的是自己的事业和业务问题。我在计划开展一项新的业务,对一家企业登门拜访之前,一般都会预习大量功课,并针对该企业的问题进行重点研究,事先拟定好各项分析报告和建议书。

▷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举动往往会带来两败俱伤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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