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受奇辱言信投湖 惹贾良霍府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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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言信听闻哥哥死讯，忍着悲痛到了叔叔家，看到哥哥躺在冷硬的木板上，扑上去嚎啕大哭，直哭得天地生悲，万物伤情。忽她看到哥哥脖子上有瘀青，直觉告诉他，哥哥不是摔死。她本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她能发现哥哥不是摔死，叔叔与舅舅也能，但他二人没说，其中定有隐情。
到晚上送盘缠前，言信执意要给哥哥擦身体，这是应该的，叔叔与舅舅谁都阻拦不了。言信解开寿衣，只见哥哥身上到处有瘀青，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从山上滚落下来摔死，身上定会有被石头荆棘划破的地方，而言诚身上无一处破口，分明是拳打脚踢致死。
送盘缠时言信哭道：“我那苦命的哥哥，你死得好冤。”土芹与穆寿听到哭声不禁打个冷战。送过盘缠，土芹怒问言信道：“你瞎哭什么？他摔死有何冤屈。”言信道：“摔死身上必有破处，哥哥满身瘀青，分明是拳打脚踢致死。”土芹道：“你小小年轻知道什么，那是他穿得厚，所以没有伤口。”此时夏季的炎热虽然退去，但天气还没冷到穿棉袄的地步，言信知道叔叔有意隐瞒什么，当下什么话也没说。
夜里守灵，言信只觉一阵恍惚，似是哥哥在木板上坐起来。她叫了一声：“哥哥！”言诚双目含泪，说道：“妹妹，他们打得我好惨。”言信也泪流满面，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言诚道：“前日里我不小心弄丢了一只羊，那贾良非要说我偷着卖了，就叫了几个伙计对我拳打脚踢，我到了这边想告状，却没人相信我。妹妹，我知道你想告状，所以来劝你不要告贾府，你告不倒他们，那贾老爷与知府老爷关系很好，弄不好会连累了你。”说完又躺回木板上。言信叫了几声，但言诚再无反应。
贾府数代经商，家财万贯，再加上十五年前贾慈认了谭富为义父，可谓手眼通天的人物，贾良乃是其独子，自幼亦是娇生惯养，长大后更是仗着家里有钱朝中有人胡做非为。
闲言少絮。却说言信醒来方知是梦，但她相信这梦是真的，不禁失声痛苦，哭声吵醒了叔叔与舅舅。土芹没好气地问道：“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言信泣道：“哥哥方才给我托梦了，他是被贾良打死的。”穆寿好言劝道：“不过是一梦，不要太放在心上，你也太累了，睡会儿吧。”二人出去后，穆寿道：“这丫头可能发现了什么，我对她最了解，若她认定了言诚死得不明不白，肯定会告上公堂。”土芹道：“反正明日就要下葬了，只要入了土就算告也不怕。”
言信虽然聪明，毕竟才十五岁，没经过多少大事，第二日任由叔叔将哥哥安葬。第三日方请人写了状子，一纸诉状将贾良告上公堂。
黑水城的知府姓刘名楚，刘楚接了诉状就去找贾慈。贾慈看了状子后大怒，当下便去找土芹与穆寿。到了土芹家里，土芹慌忙让座，贾慈一脚踢翻了椅子，怒道：“我是看你们两家可怜才给你们银子，你们也知我手段，我利用关系足于判那死鬼摔死，那样你们一两银子也得不到，我劝你们最好撤掉诉状。”芹、寿二人唯唯诺诺地应承着，贾慈拂袖而去。
穆寿与土芹说道：“言信最重亲情，别的事尚可劝说，恐怕这事上不好说。”土芹愤道：“她当初怎么不随我那短命的哥嫂一起死掉。”穆寿听了这话来气，说道：“好歹也是自家人，怎能说出这种话。”土芹道：“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公道，况且这世间哪有公道。三百两银子，我们一辈子都挣不到，我不能看着到手的银子又飞了。难道你不可惜？”穆寿也无办法，叹道：“你有何办法让她撤诉？”土芹狠道：“真想一拳打死她。”穆寿思忖，你尚不顾骨肉亲情，我不过外姓人，又何必管那么多，因道：“要做什么你做，她虽然没父母，死了也没人过问，但我还是怕官司。”说死了也没人过问时，穆寿故意加重语气。
晚上土芹喝了些酒，看到言信在眼前晃就来气，呵斥道：“你老晃个什么劲儿？”言信道：“贾慈白日来是为何事？”土芹没好气地道：“女孩子家管那么多做什么？”言信泣道：“父母早亡，唯一的哥哥也死了，我怎能看着他死得不明不白。”土芹气不打一处来，呵道：“哥哥死了不是还有叔叔吗？”言信道：“从小就是哥哥看我最亲。”土芹闻言是怒由心底生，恶从胆边起，他忽地站起来，面色狰狞地走向言信，并道：“你要亲是吧，你要亲是吧。”
烛火摇曳，土芹的影子映在墙上，俨然一个恶魔，言信心中生起一种恐惧感，惊慌地喊道：“你做什么？”土芹狞笑着扑到言信身上，口中说着：“你不是要亲吗，叔叔亲你。”面对被钱迷了心的叔叔，言信只能无力地哭喊：“我是你的亲侄女，你这禽兽。”如果她的眼泪可以杀人，土芹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言信疯了一样跑到舅舅家，舅妈见言信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眼神痴呆，似乎知道发生了何事，抱着言信哭了起来。穆寿抓起一把菜刀，说道：“土芹这东西禽兽不如，我去杀了他。”言信舅妈慌忙去扯穆寿，撕扯中穆寿一掌拍在老婆后脑，老婆昏了过去。穆寿扔掉菜刀凶相毕露，也扑向言信，口中说道：“叔叔能沾你便宜，舅舅也能沾得。”言信绝望了，看着恶魔般的舅舅，她极力蜷缩着身体，如果可以，她愿意蜷缩到地下，和泥土融为一体。
待穆寿离去后，言信也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走向田野。被她踩过的小草，很快又直起身来，但她再也直不起来。月色很明朗，却照不见世间公道。湖水很清，洗不尽人生耻辱。
言信死了。穆寿说是因言诚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一时想不开，投湖自尽。无根无依的女子，谁会在意她的死因。
言信虽死，但因带怨而死，天不收地不留，孤魂飘荡于天地间。两个鬼差见她生得美丽，便起了邪念，他们将言信推倒在地，欲行不轨之事。
此时空中金光闪现，来一老僧，却是燃灯古佛。二鬼差看到佛祖，慌忙放开言信，跪地上一言不敢发。燃灯骂道：“两个孽畜，竟做出如此不耻之事，日后再与你们算账，还不快滚。”二鬼差连滚带爬地跑了，言信也泣哭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燃灯古佛似看到了希望，复又跪地道：“佛爷爷救我。”燃灯看着这个惨遭生活蹂躏的弱女子，也禁不住一声唉叹，又问道：“你可愿做我弟子，随我上山修行？”言信在人间无依在阴间无靠，怎会不愿意，当下磕头拜师。
言信的肉身下葬时，天下起了大雨，似是在哭泣这个苦命的女子，也似洗刷人间的肮脏。雨下在脸上，连没有悲伤的人们也分不清这是雨还是泪，整个黑水城陷入了呜咽声中。怀仁听闻言信死讯，冒雨跑言信坟前哭了半日，回到府中又求父亲为言信讨回公道。林华明知贾慈手眼通天，而且也知道皇帝对自己一直放心不下，他不能为一个丫头去得罪贾府，虽嘴上答应了，却未做出任何行动。
这场雨似乎有发泄不完的愤怒，一下就是半月，黑水城成了汪洋，虽有林华明调兵马协助知府救灾，仍有无数人死于灾难。雨停后，知府命人将那被洪水泡得浮肿的尸体，不分人畜抬进一山坳一把火烧了，因此这个山坳被称为万尸坳。
因朝廷拨的赈灾粮到灾民手中所剩无几，再有四处灾民也涌向黑水城，致使粮商哄抬米价，城里每日都有饿死的人。有诗为证：
天降灾难苦凡夫，暴雨打垮千家屋，百村庄稼全绝收，万民生活保障无。
县府不放赈灾粮，米商抬价黑心肠，十里必逢饿死鬼，八乡均有盗匪狂。
百姓无依泪满面，官宦寡情笑上容，家园尽毁可重建，人性沦丧怎复生。
霍真看到这一切十分痛心，决定开仓放粮，但他再富裕，又怎能养得起这上万灾民。贾慈见霍家放粮，不甘落后，也开仓放粮。一时间霍家与贾家美名四播，人皆称赞，但人们却不知贾慈放粮有目的。因贾良知明礼美丽，便要父亲去提亲，贾慈也有此心，与霍家联姻了那等于大半个黑水城经济控制在他们手中，但他也知贾良平日里多做偷机摸狗之事，怕霍家看不上，便借机放粮以挽回名声。
这日贾慈带着厚礼到了霍府，见过霍真后，说道：“霍兄开仓放粮真乃大义之举。”霍真笑道：“我们生意人挣得百姓的钱，百姓有难我们岂能坐视。”贾慈赞道：“霍兄果然深明大义。”霍真知贾慈此来定是有事相商，因问道：“贾兄到寒舍不会只为说两句恭维的话吧。”贾慈笑道：“小弟来确有要事，不知霍兄想过没有，每日都有灾民进入城中，凭我们三五家生意人，养得了他们一日可养得了一生？况且灾后疫情不得不防，小弟想联合城中有头有脸人物，上书朝廷，教朝廷安置灾民。”霍真真没想到贾慈为此事而来，因赞道：“贾兄果然想得周全。”贾慈笑道：“此乃是犬子之意，凭小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霍真自然明白这不是贾良的主意，还是说道：“果然后浪推前浪。”
二人又闲话一番，贾慈方离去。回府后，贾良马上来问父亲情况，贾慈笑道：“有门儿，不过要慢慢来，要一步步让霍真喜欢上你。”看着贾良一脸喜色，贾慈又道：“你老子为了你倾家荡产也不惜，你以后也争点气，少和那些地痞流氓胡混，霍家不同于其他人家，你若无点儿出色才能，绝对看不上你。”贾良最怕父亲说他，随口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这霍真经商近三十年，也是精明之人，他怎看不出贾慈之意，不过他也有心与贾家联姻，但他还是要问问明礼之意。晚上霍真叫来明礼，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十五岁了，我看那贾府的公子不错。”明礼生气地说道：“做他的白日梦去吧，我宁可嫁给乞丐也不嫁给贾良。”霍真道：“贾家也是家大业大，与我家门当户对，且贾良风流倜傥，与他家结亲有何不好？”明礼道：“那贾良毫无半点上进心，空有一副好皮囊，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他几年折腾。”霍真劝道：“他还年轻嘛，过几年怎得也会有所转变。”明礼道：“父亲别再多说，我已有了心仪的人。”霍真嚯地站起来，问道：“谁？”明礼道：“林怀仁，我家为商他家为官，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霍真又坐下，叹道：“朝中风云不定，虽说林华明官居二品，但以他的为人说倒就倒。”明礼道：“那我宁愿一生不嫁。”
霍真知道明礼性子便也不强逼，希望她慢慢地会改变。没过二日贾良从霍府的下人口中得知明礼喜欢怀仁，找了两个混混在街上拦住怀仁，将怀仁打了个鼻青脸肿，并警告他远离明礼。林华明知道后大怒，当即调三百兵马包围贾府，闯进去将那贾慈大骂一顿，贾慈一句不敢还口。在这黑水城，他谁都能惹得起，唯独惹不起林华明。贾慈唯唯诺诺地向林华明赔了半天不是，最后又许诺出三万银子救灾才了事。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贾良打怀仁这事更是被人们疯传，很快明礼在下人口中听说此事，当时心中生气，跑贾府门前指着贾良的鼻子，将他羞辱一顿。贾慈知后愤怒不已，骂道：“提督欺我也罢，连一个小女子也敢欺我，当我朝中无人？”当下动用朝中关系，参了林华明一本，说他在黑水城一带仗势欺人，且救灾不力。皇帝担心救灾之际动摇林华明，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并未对此事做出正面回应，只命林华明全力救灾。
贾慈又指使贾良请来一伙山贼，山贼首领名王黑天。贾慈许他万两白银，教他给霍府点儿颜色。王黑天道：“闻说霍家千金颇有本事，恐怕难于得手。”贾良笑道：“哥哥多虑了，一个小妮子能有多大本事，不过是人们为了拍霍爷的马屁，奉承而已，况且哥哥本事在百里之内也无对手，岂会怕一个小妮子？”王黑天咬牙道：“既如此,那就干票大的,不过一万银子绝对不够,至少要三万。”贾慈道：“不过给霍府一点儿颜色，用得着三万银子吗？我有五千银子足于请得方外高人，且做得干净利索，给你们一万银子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王黑天笑道：“贾爷莫急，听我说完就知值不值三万。敢问贾爷，霍家的生意值多少银子？”贾慈想都没想，说道：“少也值百万银子吧。”王黑天道：“我看千万也值，若霍家生意都归了贾爷，你说值不值三万银子。”贾慈似乎猜到二人要做什么，脸色大变，说道：“这事万万不能做，我两家乃是世交，做了这等事死去的父亲不会放过我。”王黑天那理会他，扔下一句“三日后我来收银子。”便去了。
当日晚上，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整个世界都白了，似乎在为谁披麻戴孝。数十个贼人摸进了霍府，他们悄无声息地杀死了查夜的老汉。王黑天进了霍真的屋子，霍真被惊醒，但他也没来得及喊，被王黑天捂着嘴割断咽喉。明礼的弟弟明世睡在隔壁屋里，连醒都没醒便被杀害。
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进行，数十个下人，有的一声没出，有的也只是闷哼一声就命赴黄泉。在帐房的一老汉因算账深夜未睡，出门小解时看到了黑影，惊呼一声：“有……”贼字尚未喊出，一把刀早割断他咽喉。只剩下霍明礼了，王黑天在院里喊一声：“老爷出事了。”明礼在绣楼上闻得喊声，不知发生何事，披了件衣服就冲下绣楼，跑到父亲房间。灯火昏黄，唯有墙上血显得那么刺眼，明礼几欲晕厥。这时王黑天突然窜出来点了她穴道，一个布袋套在了她头上……
霍家灭门是大事件，怀仁自然也听说了，他跑到霍府前，只看到衙役们从院里往出抬尸体。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有人说霍家前世造了孽，有人说霍家挣得是黑心钱，遭到了上天的报应。此时的人们似乎忘记了前段时间霍府开仓放粮，他们像在传说一个剧本，其中多有调侃少有同情。至于明礼的去向，也成了人们调味的话题，有人说明礼被山贼抢去做了压寨夫人，有人说明礼被糟蹋了，一时想不开跳河自杀了，也有人说明礼被神仙救走了。人们争得面红耳赤，都认为自己的说法是对的，并找各种理由证明。至少有一点儿，怀仁是可以确定的，那些尸体中没有明礼，他心中似是得到一丝安慰。
而这时贾慈正在知府衙门，与刘楚商议接手霍家生意。刘楚道：“霍明礼生死未卜，要接手霍家生意只有找到霍明礼，并娶她入门。”贾慈笑道：“若此事能成，必有重谢。”刘楚兴奋道：“我正有一事需要贾兄帮忙”贾慈道：“你我兄弟，何必客气，但说无妨。”刘楚道：“城东老林家是贾爷的佃户吧，听说他家有个女儿已十六岁，比那霍明礼还要美上几分。”贾慈明白刘楚之意，笑道：“三个月前的那场大雨，让他家颗料无收。”二人大笑。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