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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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写诗，可我羡慕诗人。好的诗就像一串神奇的密码。当它们如此排列时，湿漉漉的生活仿佛瞬间被打捞了上来。是谁让它们如此排列的呢？我坚信在诗人的身体里，居住着另外一个人，或者，一些人。
我以为我的身体里也有。于是，我开始隐秘地写诗，一段接一段，一首接一首。深夜悄悄地读给毛线头听，它竖着耳朵，一愣一愣地看着我。我犹疑着问它，你觉得好吗？它歪着头，不说话。我再问它，它哼唧了一声。你是说好吗？还是不好？你说话啊？它眨了眨眼睛，伸出爪子来，搭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它什么意思。我只好继续读。后来，它的头枕在我的脚上，趴下去睡着了。我坐在旷野下，坐在星空下，坐在路灯下，给我唯一的听众无声地朗诵起来。我怕别人笑话我。我总是不敢读给他们听。
伴着远处的吉他声，我常常一个人这么念着念着，就困了。177
有一次我睡着了，坐在那里，头枕着膝盖。不知何时，我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眼前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睁开眼睛，看见七姐正拿着我写的那些诗在看。我慌极了。我想伸手去抢过来，可我不敢。我一脸困窘地看着她，用手遮住脸。七姐看完后，轻声问我，这是你写的吗？我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七姐两眼一亮，眉毛好看地扬了起来，不错啊。我涨红了脸，摇了摇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一些复杂的东西在闪动。我读解不了，也不敢直视她。她是那么的好看，那么的让人看不厌。她摸了摸我的头，说，晚上太凉了，回去睡吧，别感冒了。我说，哦。她笑着看了看我，又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我的脸烧得发烫，不敢抬头看她。她索性坐了下来，看着黑暗中的远方，点起了一根烟，过了一会儿，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抽出一根来递给我，我接过来。她一边帮我点火，一边说，小孩子别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我脸红红地笑着，抽了一口后马上就开始咳嗽起来。她拍着我的背，笑着说，你看，我刚说完。我咳得更厉害了。过了一会儿，我也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毛线头趴在我俩中间，它本来睡着了的，现在又醒来了，只见它身子不动，只把脑袋挪了挪，然后枕在七姐的脚上，一副四脚朝天的样子，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又睡了。七姐抽着烟，笑着一遍遍地抚摸着毛线头粉红色的小肚皮，忽然问道，对了，小汗，你们出来干什么的？我怔了怔，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答道，闯荡江湖啊。七姐一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毛线头翻身就爬了起来，站得笔直地看着她，七姐一边拍着毛线头，一边止不住地笑着。我也只好陪着她讪讪地笑，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七姐抽了口烟，转头冲我说，什么江湖啊？看香港录像看多了吧。说着话，她一把搂着我的肩膀，说了句，小毛孩。178
那一瞬间，我的身体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息，它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令我不安。那是女人的气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女人的气息。它完全不同于我在看毛片时的那种感受。我止不住地心跳，止不住地面红耳赤。七姐像发现了什么，搂着我，一脸奇怪的神情忽然问道，小汗，你怎么了，你怎么浑身哆嗦？你冷吗？
她认真的表情让我觉得羞愧。我不敢抬头看她。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星河泛着光亮在暗蓝的幕布上微微地闪烁。我沉浸在那样的气息中，无法自拔。179
那一夜我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梦。难以启齿的梦。后来，我忽然就清醒了，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一只蚊子在我的附近飞着，嗡嗡嗡的声响在四周时远时近。裤子里湿漉漉的。我沉重地喘息着，听着蚊子离我越来越近。
我从帐篷里出来，一个人站在风中抽烟。天边微微有些发蓝。树林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声音，蛐蛐在草丛里清脆地叫着。我看见拂晓中有东西在飞翔。180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一路走，一路望，一路黄昏依然。一个人走在荒野上，默默地向远方，不知道走到哪里，有我的梦想……”
丘陵，连绵不绝的丘陵。车外的世界就是这样。无论你是醒着，还是睡去。南方的车窗外总是那些一成不变的丘陵。没有高大的山，没有凌厉的风。四处都是农舍和田野，猛一望去，一幕幕青翠的绿拥挤着冲入你的眼帘。那些生长了千百年的炊烟升起时，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在那些参差的房顶。我远远地注视着它们，注视着它们歪歪扭扭的身影，在夕阳下狂舞不止的身影。
路途的间隙，除了司机，所有人都在昏睡。歌声总有停止的时候。人们总有疲倦的时候。我在睡梦中醒来，车窗外夕阳如血。马路抱着吉他沉沉入睡了。周少爷和公鸡他们也各自东倒西歪地睡去了。大熊打着呼噜，靠在后座上，这两天他开始给大力士当助手，新剃了一个光头，在夕阳下红彤彤的。我躺在一个篷布堆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目光愣愣地注视着窗外的?色。过了许久，才点上一根烟。
不知不觉中，我开始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不知何时，有一个世界隐秘地燃烧起来。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是有一个“我”存在的。在天与地之间，猛然便跳出来一个人，他仿佛在旷野中站立了许久，又仿佛是猛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在一场混沌的大雾中有无数凌乱的影子，他站在影子的中间，看着我，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我们凝神对望，我们长的一模一样。
哦，天啊，我居然开始试图问自己，我是谁了。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