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降三世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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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改变也没有？简直胡说，事情难道不是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吗？”
这是根户真正的感想，或许其他人也都这么想吧。房间充斥着透明的怀疑，显现于他们眼里的，是大海般的不可知。或许这个“白色房间”迟早也会被露出獠牙的未知的大海所吞没吧。
“从不示人的画室？……真让人受不了！倒是挺有趣，在墙壁上安装房门大小的胶合板和门把手，就构成了一个画室？如果破门而入的话，就会闯进隔壁的邻居家了，还说什么里面有诡异的油画。……那么，虚构的部分到此结束了？”甲斐抱着膝盖问道。
奈尔兹终于将目光移回到这边的世界，简短地回答：“对。”
以往无忧无虑的微笑现在已经彻底消失，这一段时间以来，俱乐部成员之中变化最大的恐怕就是奈尔兹了。因为在七月三十一日的推理竞赛中，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之一 ——不，应该是三胞胎兄弟之一 ——被夺去了生命。从那以后，奈尔兹就再也没有露出过天真开朗的神情。
当时的景象直到现在仍然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的脑海里。奈尔兹扬起充满泪痕的脸，向众人宣告，他一直是在很多困惑的笼罩下写这部小说的，但是，从今以后，写小说的目的清晰了，就是为了复仇。为了向杀害霍南德的凶手复仇，所以他要继续撰写《如何打造密室》。
残酷的意志使奈尔兹心中忧郁的枝叶变得越来越茂盛，绽放出凶恶的花朵，现在终于结出了畸形的果实。此时羽仁终于把厚厚的一部小说朗读完毕，放在白色大理石圆桌上，如同反复向民众宣讲自己主张的殉教者一样，陷入了深深的冥想，现场陷入了静寂沉默的气氛。
八月二十五日。
从霍南德遇害时算起，已经快过一个月了。
羽仁的这个房间几乎所有家具都漆成了白色，办公桌、扶手椅和大理石圆桌自不必说，从做书箱用的药物柜、音响、床铺、空调到一些零散的物品如电话机、镇尺、唱片架、闹钟，都是纯白色的，甚至连白瓷花瓶里插的也是纯白的百日草。
虽说有些神经质，但这种对白颜色的严谨执著的态度，绝不仅仅局限在物品上，或许羽仁的思考方式也已经陷入了色彩的陷阱。不过退一步讲，至少白色比布濑或者甲斐的哥哥执著于黑色和黄色强多了。
“可是……”
房间里有六个人，突然开口的是甲斐。
奈尔兹似乎预料到会有人提出质疑，所以嘴角微微上翘，充满自信地点头：“你们的神情好像在说，‘这部小说究竟算是什么啊’？为什么小说的所有内容最后都没有触及现实事件，从头到尾都只是围绕虚构的事件打转转？你们的心思，我没说错吧？”
这时根户似乎沉不住气了。“那是当然。目前只能说，奈尔兹完全是为了小说而写小说了，虽然我理解你想把现实世界转换为虚构世界，将悲伤倾注到小说里的做法，但归根结底，这种行为无非是在逃避现实罢了。”
“看各位怎么理解了，我只写自己想写的内容，其他没什么话好说。”针对根户的发言，奈尔兹立即严肃地回答。
根户和甲斐面面相觑，显得有些狼狈。但就算不露声色，仓野和羽仁也有同样的困惑。奈尔兹冷漠的声音让人碰了一鼻子灰。
根户只好面对奈尔兹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你真的变了……奈尔兹，”但根户说话的同时，身体反而却微微抽搐了一下。“是啊，嗯……”根户的瞳孔突然炯炯生辉，仿佛打开了心灵之门，让瞬间前的不快表情，变成自己在有意掩饰喜悦一样，“真是愉快的巧合！”
说出这句令人不解的话之后，根户就用手掌托起下巴，似乎是陷入了思考怎么也不再开口了。
“根户福尔摩斯，你又开始特立独行的思考了？”像往常一样，喜欢讽刺别人的布濑诙谐地说道。
但根户没有任何反应。
羽仁立刻察觉到不安的气息，打着圆场说：“实在是有意思！这次是仓野被害，甲斐因车祸死亡，影山失踪，的确是华丽的布局……如果再考虑到真沼不再露面这件事来推断，这部小说所描绘的故事，正在一一实现了。曳间被杀、真沼失踪、雏子的双亲死于交通事故……哎，接下来是仓野、甲斐和影山三人，可能他们的性命也已经进入到读秒阶段了。”
“喂，别吓唬人！”甲斐摸着自己的心窝，瞪了羽仁一眼，“这部不留情面的小说已经把我描述成一个丑男，现在好不容易要接近尾声了，我正要松一口气，你却诅咒我‘咔嚓’一下死掉，不要开玩笑了，我对这个世界还很留恋呢。”
“话虽如此，”仓野说，“可是想一想，奈尔兹在这四个章节中所描述的内容，有些不是的确已经发生了嘛。杏于和雏子也真的要离开东京搬往青森……”
这是其他人都在下意识回避的话题。甲斐明显有些伤感，慌忙问奈尔兹：“你的小说……当然，是她们打算搬走之后才写出这一段的吧？”
但奈尔兹紧抿着嘴唇，情绪缓和中又带绝望，低声说：“这个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说完，他整理好厚厚的一大摞稿纸，开始装进斜靠在椅旁的咖啡色背包里。
甲斐抱着头痛苦地说：“这么说，我的生命之烛将要熄灭？这可不行啊！”
而布濑则表现得大义凛然：“哼！煞有介事地弄些双关语或者暗喻，牵强附会，不可信！”
“哈哈！但是布濑，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诺斯特拉达穆斯[1]的四行诗和约翰的《启示录》[2]不也是一样？而你所喜爱的黑魔术和炼金术那些东西，就更全都是这种玩意儿了。”仓野反唇相讥。
布濑气呼呼地哼了几声，瞥了奈尔兹一眼说：“如果真是那样的东西倒也不错！”
“布濑，”收好稿纸，奈尔兹出乎意料地问了一个谜一样的问题，“你说双关语和暗喻很多，但你注意到了吗？关于错觉与催眠术方面的……”
“这么快就反攻了？嗯，那应该是什么暗号吧……”
“唉，这根本不能算回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噢，你说的是那两个词的意思？”
“对。”
“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现在难道是暗喻学或象征学的上课时间吗？”甲斐忍不住插嘴。
羽仁也说：“总之我们已经读完，《如何打造密室》的第五章也该开始了吧？布濑，你最好不要说怪话，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奈尔兹都快能操纵现实了。”
“啊？连现实都可以操纵？不只是虚构世界？”
“当然，在一切结束之后，奈尔兹写成了小说。噢，我现在终于明白点了。奈尔兹小说的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的开头，都是从我们读他小说的情景开始描写的，也许他小说中的诡计就在这里。如果借用他小说里的话，就是第四章开始时采用的‘图地现象’[3]。那是一个被反复利用的诡计。我现在想，这部小说对奈尔兹而言，说不定就是个大型实验场……”
羽仁说到这里住口不语了。
布濑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噢？实验场？这么说，曳间或霍南德可能从回旋加速器或等离子发生器里飞出来？是吗？死掉的曳间和霍南德难道可以在现实世界里复活吗？如果可以，就算把曳间‘黑魔术师’的称号让给奈尔兹，我也不会提出反对意见的。”布濑说完，就靠在了椅背上。
羽仁看了一眼保持着沉默的奈尔兹，说：“或许这不是不可能！”
“你说什么？这太令人惊讶了！你什么时候皈依的《如何打造密室》教？”
“别胡说……”
突然，太阳被遮蔽，凸出去的法式大窗似乎与相邻建筑的屋檐靠在了一起，再远处则有一些树枝弯成了弓形，像是起风了。
“感觉不像在东京，”甲斐喃喃地说，“好像是树林在移动。”
绿叶浓密的树林在无声地摇动。
“虽然小说里那风铃交给了曳间，但其实还在根户手上吧？后来怎样了呢？小说里的那种解释正确吗？”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那是密宗里使用的阿闪如来的忿怒身降三世真言，”根户望着窗外回答，“密宗通常使用降伏、认罪、除病等方面的真言。一般说来，密宗最高位的佛是大日如来，其东方是阿闪如来，南方是宝生如来，西方是阿弥陀如来，北方则是不空成就如来，各列其位，称为金刚界五佛。这五位如来各有三副形貌，也就是如来的形貌、菩萨的形貌、以及明王的形貌。变身菩萨时，各为般若菩萨、金刚菩萨、金刚臧王菩萨、文殊菩萨、金刚牙菩萨；而变身为明王时，则分别为不动尊、降三世、军荼利、大威德和金刚夜叉。明王之外还有很多，但是这五位明王处于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总称为五大明王。
“所谓降三世是译自苏婆尔的名称，意为降伏三世中的贪、瞋、痴三毒而得名，三面八臂，火焰发倒竖，全身蓝黑色，脸上有三眼，利齿交错，呈现出忿怒的形像。而且，这位明王大多被绘成脚下踩住一对男女的图案，就是‘以左足蹑大自在天倒地，按其顶至定，以右足踏在其王妃乌摩乳房上’……真的是非常恐怖的画面。还有一说，这位降三世本来就是印度教的主神湿婆神的化身，印度的神经常被塑造成脚踏魔物的形象，所以这种形像流传了下来。”
听着根户滔滔不绝，羽仁惊愕不已：“哦！真是恐怖的鬼神！不过，那被踩住的男女究竟表示什么意思呢？”
“根据密宗方面的说法，大自在天和乌摩王妃被视为烦恼障和所智障，都是妨碍人们到达涅槃境界的障碍。所谓烦恼障是指种种纷乱的杂念，以男性为喻而用力踩踏；所智障则是指无法领会正确教诲的无知，以女性为喻而轻轻踩住。还有，所谓的大自在天还主宰三界，也就是欲界、色界、无色界，所以还是个相当傲慢的角色。”
“唉，听起来有点可怜啊。”
“嘿嘿，这才像是你说的话，”根户忍住笑意说，“无论如何，所谓降三世的修炼，威力都极端惊人，因为在诵唱真言时，三千大千世界会发生六种震动，所有天魔鬼物都惊惶恐惧，纷纷狂奔到明王尊前乞求怜悯。……诅咒杀人时，必须搭建三角形的降伏坛，面南而踞，以右脚踏左脚，同时诵唱真言。这套仪式最好是在黑月，也就是下半月的夜半进行，另外还有柏木涂香、焚烧安息香、点燃芥子灯油等琐碎规定。将诅咒对象的人偶写上姓名放入炉火中，大声唱诵‘唵、苏婆尔苏婆吽、蘖哩诃拏吽、蘖哩诃拏波耶吽、阿那野斛婆诃梵缚曰罗、吽泮吒’一百零八遍，然后用卵石敲打人偶，再烧掉，这样，诅咒对象就会吐血而亡。……怎么样？相当恐怖吧？”
“如果今天雏子在的话会吓坏的，”羽仁苦笑着说，“也就是说，那个风铃上缠绕了血腥的折磨？……可是，在风铃上装饰明王形貌和咒文之类的习俗，难道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将真言写在纸上，贴身携带是自古就有的，后来就演变成护符和咒符。但用在风铃上……可能是制作风铃的人自己的发明吧？”
根户抱起双臂凝视着羽仁。
羽仁今天身穿白衬衫，搭配白色休闲裤，在这个房间里，犹如上了一层保护色的动物。
“但是，你刚才说，咒文只在降伏的时候使用。那么认罪又是什么意思呢？”
“关键就在这里！”根户弹了个响指，突然站了起来，轮流望着其他五个人，“实际上，那个风铃制作者真正的意图或许就在这儿。所谓的认罪，乃是降三世明王的三大秘法之一。当然，依靠修炼也能让人坦白出秘密，不过，这种认罪能够让人供出一些特别的内情。这一定是根据踩踏男女的图案联想而来的。或许与其前身湿婆神和破坏神都是生殖器官之神有关吧？我这么说大家应该能理解，就是与人私通的认罪。”
根户紧盯着奈尔兹。但奈尔兹纹丝不动，静静承受根户的目光。
六个人的视线仿佛再也没有任何移动。时间在流逝，或许只有四五秒钟。
“如果雏子在，这些话恐怕难以启齿吧！”这是布濑充满嘲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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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法国医生，星相学家，以创作预言诗及预言能力而受到王室重用。
[2] 《新约圣经》的最后一卷，相传使徒约翰在流放地拔摩岛上看到幻象，为鼓励小亚细亚各教会而写此书。
[3] 指的是图案与背景互换的现象。第四章做过详细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