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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讲好学术故事

书籍名:《写作是门手艺》    作者:刘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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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旨

·电影和论文有何不同?

·如何用论文来讲故事?

·怎样提炼学术故事?

·如何讲好学术版故事?

·如何激起读者多重感受?

关键词

·标本与切片·语言·受众·结构·目的

·LOCK结构·主角·目标·冲突·结局

·重要性·挑战性·创新性

·马奇三原则·激起兴趣·易于理解·足够可信

·焦虑·兴奋·心满意足·大开眼界

(一)跟电影学习讲故事

1.《再见,列宁》的两个版本

《再见,列宁》是一部电影,曾经斩获欧洲电影节最佳电影和德国电影节最佳故事等奖项。豆瓣评分高达8.7。[312] 《再见,列宁》也是一篇论文,发表在顶级期刊《美国经济学评论》。[313] 很少有电影和论文处理相同主题,且都能做到本领域顶尖。因此,《再见,列宁》给我们提供了完美的案例,来比较电影故事和学术故事之区别。

同样,很少有人既是出色的学者,又是出色的小说家。意大利人安贝托·艾柯做到了。因此,他最有资格评价创意写作和科研著作:

创意写作和科研著述之间真正的区别——是因为一篇理论文章的作者通常想要阐述某一特定的观点,或就某一特殊问题提出解答,而诗人或小说家总想在作品中再现生活,包括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和无常。[314]

电影故事和学术故事有什么区别呢?首先,艾柯的概括很准确,两者一宽一窄。电影类似于生活的整幅标本,而论文相当于生活的切片。学术故事往往处理相对局限的话题,强调“片面而深刻”。例如,《再见,列宁》论文就集中讲了一个问题:社会主义国家的生活经历对普通人的政策倾向有没有影响?全文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是一个片面而深刻的楔子型研究。因其片面,学术故事通常显得很“琐碎”。而电影故事则更广角,反映了比论文更丰富的内容,展现了更广阔的社会景象。

其次,两者使用的语言截然不同。电影有非常丰富的语言形式,例如对白、音乐、场景、摄制角度等。因此电影更有趣,更受人欢迎。而论文语言讲求平实、准确、清晰,而不能够像文学一样绚丽多彩。说理类写作一般不建议采取文学化的写作方式。如果论文语句中充满了各种形容词和夸张的表达,读者会觉得作者有毛病。论文语言通常客观抽象、高度浓缩,像是机器发出来的单调白噪声,读起来味同嚼蜡。

再次,对话对象不同。电影故事诉诸普通影迷,通过讲述个体的故事来引发普遍的共鸣。而学术故事需要凿空蹈隙,必须加入现有的文献对话并有所推进。这相当于要求作者需要在一片亚马孙雨林的丛林中找到一棵树,并在树的旁边找到一块空地。学者们经过若干年训练,可能具备找树的能力。但是,在寻找、定位、收缩的过程中,这些研究对大众来说就太“专”了,因此论文读者仅限于极小的圈子。

还有,结构不同。电影故事的结构变化多端,有非常多样化的结构方式和情节设置,引人入胜。文似看山不喜平,石破天惊反而有趣。学术故事却极为呆板,论文如同男人的西装,全世界都一样:引言—方法—结果—讨论。当然结构为目的服务,论文偏重实用,更节省沟通成本。

最后,目的不同。电影故事本质是为了娱乐,但学术故事则是积累知识:“讲故事不同于写小说或回忆录,也不同于那种在美国日益流行的讲故事活动中在舞台上讲述个人的故事。讲故事的目的主要是对他人产生影响,让他们有所反应引起变化。”[315] 学术类的故事主要是为了解决问题、说服别人,实用主义色彩比较浓厚。

两相比较,学术体裁讲故事有天然的缺陷,不亚于戴着镣铐跳舞。学者们不擅长讲故事,甚至有人反对讲故事。史学家史景迁(Jonathan Spencer)是讲故事的高手,几乎每本书都很畅销。他那种娓娓道来的叙事风格在学界却受到质疑。例如,钱钟书就曾挖苦史景迁为“失败的小说家”。

2. 堪比悬疑片的东北鼠疫病毒追踪

学术作品不仅可以讲故事,而且可以讲得很好。五花八门的文学故事中有可以借鉴的结构。贝尔把文学故事总结为LOCK结构:好故事要有一个或多个有趣的主角;故事有驱动故事前进的动力,即目标;布满障碍、充满冲突的前进之路,即冲突;重击力道的结尾,即结局。[316] 学术论文可以借鉴这些戏剧性的元素,在白开水的文风中塑造紧张感。

我们以《肖申克的救赎》和伍连德发现肺鼠疫的故事来说明两类故事的相通之处。1910年,哈尔滨发现烈性传染病。伍连德被任命为东北总医官,但其手下就是几个助手和少数器材而已。他凭借高超的分析和扎实的调查,仅用三个来月就扑灭了这场可能灭族的瘟疫,挽救了整个国家。而且他建立了肺鼠疫学说,推动了全球对鼠疫的研究。[317] 这个过程跟电影故事有相似之处。

表25-1 文学叙事与学术叙事

首先,《肖申克的救赎》主角是安迪,一个被控谋杀妻子的银行家。对于学术故事而言,主角可能是一种病毒、一个社会问题、一种分子结构、一种动物等。选择一个有趣的、广受关注的问题,相当于为故事塑造了一个异彩纷呈的人物。烈性传染病因其高死亡率引起朝野震动。伍连德的调查一开始就颇受瞩目。

其次,文学故事中的目标通常是两类:想取得某样事物,或逃离某样事物。[318]例如《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渴望获得自由。这一目标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力机制,成为编织各种桥段的一条主线。在学术故事中,解决问题就是最重要的目标。问题一旦确立,文章其他部分都会围绕如何回答研究问题展开。问题统摄了文献、方法、结果等。伍连德面临的问题是:这种传染病因何而起?如何防控?

再次,在冲突层面,最吸引读者的莫过于主人公克服困难的各种桥段。《肖申克的救赎》中,精彩的情节体现为一系列冲突:安迪如何被狱警刁难、如何被狱霸欺凌、外逃计划实施障碍重重等。在论文中,解决问题的过程也非一帆风顺。理论、方法、数据、既有观念等都构成了障碍,作者需要发挥想象力,创造性地设计出新方法、收集新资料、发展出新概念。这一过程充满张力,精彩的科学探索不亚于电影。

伍连德抗疫的过程一波三折。伍连德到达哈尔滨后,发现灭鼠根本不能阻止疫病传播。他希望能解剖尸体来了解病情,但习俗不允许。还好他没有死脑筋,而是找了一个死去的外国人尸体进行解剖,结果发现肺部有鼠疫细菌。而且不同于以往的腺鼠疫,此次爆发的是肺鼠疫,可以经由飞沫传染。这是极有创新的发现。

最后,好的文学故事之结尾通常不落俗套。《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竟然通过给典狱长洗钱的方式给恶人布下陷阱,也为自己的狱外生活准备了一大笔钱。这个结局让观众又惊又喜。在东北抗疫中,伍连德提出的肺鼠疫学说并不为医学界所接受,一位资深的法国医生激烈反对并要求免去伍连德的职位。日本派来的检查人员也不同意这一观点。伍连德一度非常被动。后来,法国医生在没有足够防护的情况下去检查,结果染病身亡。这验证了伍连德的肺鼠疫学说。于是伍连德采取了非常有针对性的措施:隔离、火葬、交通管制。其中火葬的实施也经历了诸多波折。最终这场凶险的鼠疫被扑灭了,天下苍生免于一劫。这样的结局就跟拳击比赛中的KO击倒一样,赢得时人的一致喝彩。遗憾的是,今人知道的并不多。

伍连德抗疫精彩可比悬疑大片。他把自己的发现写成论文,凝结为知识宝库的一粒金沙。[319] 这一研究拓展了人类对鼠疫的理解范围,伍连德因此贡献曾被提名诺贝尔奖。同类故事还有我国抗击疟疾团队发现青蒿素的故事,做出突出贡献的屠呦呦女士获得了2015年的诺贝尔奖。[320] 单篇学术论文可能看起来乏味,但如果研究者能锲而不舍地钻研一个问题,走一条路、做一件事,那么学术探索过程完全可以讲得精彩无比。

(二)怎样讲好学术故事?

1. 学术故事的提炼

一个好的学术故事应当包含对三个要素的论述:重要性、挑战性和创新性。[321]首先,重要性事关研究动机,事关读者的注意力。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问题?读者为什么要关注这个问题?一个好故事首先得是重要的问题,你要讲清楚问题一旦解决对于现实世界和科学发展的意义是什么。越是微观细碎的研究越需要层次之提升,否则读者会觉得问题无足轻重。

其次,问题的挑战性如何?学术界竞争激烈,容易解决的问题大多早已被啃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的问题怎么可能那么幸运地砸到你头上?你要讲清楚问题的困难在哪里。困难有两个功能:其一,吓退胆小的研究者,为优秀学者腾空地方;其二,难度丈量着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尺度。因此,阻力越大,故事张力越强,研究越受期待。

最后,面对如此困难的问题,你的创新性是什么?具体而言,你在哪些方面实现了突破,思路、方法还是数据?你得讲清楚学术界对于这一问题是怎样做的。你的解决方案与他们相比有何新意?你所能带来的知识增量是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你怎么做到的?如果能用详细的证据回答这些问题,读者读完后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你加入学术对话,要通过展现自己的贡献来刷存在感。对比才能显示你的贡献,经常拉出来走两步才能推动技艺之精进。

2. 马奇故事三原则

管理学大师詹姆斯·马奇曾如此点评讲故事的技巧:

诠释历史,涉及把经验的模糊性和复杂性转化成一种详尽到足以让人感兴趣、简单到足以让人理解、可信到足以让人接受的形式。讲故事的技巧,涉及在三个标准之间微妙地平衡。[322]

这一概括精当至极,可称为马奇故事三原则:激起兴趣、易于理解、足够可信。怎么才能做到呢?

首先看有趣。一个研究首先要非常有趣,才能成为好故事。怎样才能算有趣呢?这是一个心理学问题:读者对什么东西感兴趣?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我们从读者熟悉度这个维度切入。读者对某件事物的理解层次可能会有三种类型:完全不了解、知道一些、知道很多。在这三种情况下,作者的策略应该不一样。

其一,读者完全不了解的话题,作者可以以猎奇取胜。通过提供非常丰富的细节,为读者打开一扇窗户,让他了解未知世界的某个侧面。例如,我们通常对黑帮老大的生活不甚了解,所以《黑帮老大的一天》听起来相当有趣。这本书是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博士生在街头观察的基础上写成,让我们领略到惊心动魄的街头贩毒团伙是如何运作的。[323] 经济危机怎样影响穷人的生活?他们如何找房子住?一位社会学博士对穷人租房市场做了详尽的一手考察,让我们了解到那在贫困线挣扎的弱势群体是如何获得和失去住处的。《扫地出门:美国城市的贫穷与暴利》赢得了2017年的普利策非虚构写作奖。[324] 高大上的华尔街投行如何运作?一位人类学家在投行扎根一年写成《清算:华尔街的日常生活》,让我们一窥投行之运作。[325] 不为人所知、难以接近的问题通常研究不足,更容易让读者感觉新鲜。

其二,当读者知道一点但并不知道太多的时候,作者需要激发读者的好奇心。这时可以应用车祸原理。[326] 车祸发生时,大多数人都会停下来问:有没有人受伤或者死亡?为什么他们会相撞?大家知道一点但并不知道太多细节。你如果能让一些问题自然而然地产生于人们的头脑,让大家跟着你的笔触往前走,那么你就能写出一个代入感很强的学术故事。例如,有一部电影叫作《七年之痒》,日常谈话中大家也有类似议论但通常所知仅限于生活中的个案。真实情况是什么?离婚率是否逢“七”上升?这些问题能激发读者的好奇心,类似研究自然引人注目。[327]

其三,当读者非常了解情况,作者就需要以新奇取胜。这种情况对作者的挑战最大。作者需要提供尽可能与常识、既有观念不同的答案。作品的新鲜度跟改变读者三观的程度直接相关。越是颠覆性的研究,越容易引起读者的兴趣。黄亚生的《改革时期的外国直接投资》是一个绝佳的范例。[328]通常我们认为,中国吸引了数以千亿美元的外国直接投资,体现了中国经济的绝佳优势和吸引力。但在黄亚生手术刀和X光般的分析之下,我们发现了相反的情形:外资大举进入反映了中国经济的结构缺陷。这直接颠覆了我们对于中国吸引外资的认识,读起来十分过瘾。

梅斯奎塔和史密斯的研究有异曲同工之妙,颠覆了我们对国际援助的认识。[329]我们往往认为国际援助有助于推动受助国的经济增长和降低受助国的贫困程度,但实际上国际援助从理论和现实上被证明在促进经济增长和减轻贫困方面无效,甚至会使部分穷人的贫困程度加剧。总之,当一个非常了解情况的读者读完你的文章后,如果能从嗤之以鼻变为深信不疑,这文章就牛了。

其次,好的故事还需要易于理解。马奇阐述了有趣的“最大可理解复杂性”:

一方面,故事和模型必须精妙复杂到显得有趣并彰显人类智慧;另一方面,故事和模型必须简单到足以让人理解。在这两种压力的联合作用下,故事和模型往往会变得比较详尽,详尽到足以赞美人类智慧,又不会变得太过详尽,免得不能被人理解。故事和模型倾向于展现——也许可以叫作——“最大可理解复杂性”。[330]

心理学研究已经证明这一观点,阅读材料难度与读者兴趣的关系呈倒U形分布:太简单或者太复杂,读者都不感兴趣;只有难度适中时,读者才会觉得兴趣盎然。[331]努力的研究者往往会搜罗无数的细节,试图做得精致。但是细节多了,读者理解的难度也会上来。如不精心挑选,读者读起来费劲,读一点就放下了。

复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问题或观点本身的复杂,一类是语言层面的复杂。如果问题和观点复杂,我们可以采用符合读者知识水准的表述方式。通常,多举例子会提升可读性。一个例子胜过千言万语。而语言层面的复杂,则需要作者形成好的文风,摒弃专业自恋,减少小圈子的专业黑话,用清晰透明的方式跟读者交流。我的建议是写完后让普通读者看看,通过别人这面镜子来修改。

马奇故事三原则的最后一个维度是可信。这个主要涉及方法论。例如,研究设计是否科学、数据资料是否可信、方法是否适用、结果解读是否准确等。这涉及大量的技术细节,各学科差异较大,应当交由各自学科的方法论书籍来解决。论文和专著也通常会有各类评审程序,进行品质监控,在此不再赘述。

3. 情绪反应测验

除了有趣·理解·可信三原则之外,我还想问:读者读完你的文章后是什么感受?如前文,好的故事可以让读者产生多重情绪反应:“先让我们心生焦虑,接着兴奋不已,然后心满意足,最后则用惊异的结局让我们大开眼界。”[332] 学术故事很难像文学作品那样引起如此复杂的情感反应,但这个观点仍然颇具启发意义,甚至可以作为学术故事的情绪反应测验。

首先,学术研究应当聚焦于人们的焦虑。正如篇头语中的亚里士多德之问,所有问题可以归结为:“人的一生应当怎么度过?”它集合了我们生活中的困惑、矛盾、痛苦和无奈。科学研究应当对准人们的焦虑:这些情绪因何而来?如何为焦虑之缓解提供解决方案?像我这样逐步走入中年的人,工作和家庭都有无数要操心的事情。例如,我们应当如何教育小孩?这个问题几乎是全世界父母的普遍焦虑。它又可以分解为一系列小问题:小孩要不要上辅导班?父母是应该放羊还是当虎爸虎妈?好的研究应当为我们提供科学的解决方案。科学不发声,人们就会诉诸迷信、传统、谣言等不靠谱的信息来源。研究价值的高低跟它能解决问题的大小密切相关。解决的问题越重要,则研究越重要,反之亦然。

其次,好的学术故事应当把令人兴奋的发现告诉读者。一个新药的成功可以挽救无数生命。砒霜是剧毒物质,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张亭栋先生用其有效成分(三氧化二砷)治疗急性粒细胞型白血病,其意义不亚于屠呦呦女士发现的青蒿素。[333] 也许,下一个诺贝尔奖正在路上。

再次,好的学术故事应当让读者心满意足。焦虑可以被激起,但是作者不能“只管起飞、不管降落”。我们需要提供发现,以驱散读者心中的困惑。这个研究将光线射进原先的黑箱,读者读完后心里变得更加敞亮。他们的好奇心被喂饱,合上书后舒服地打着饱嗝,然后感叹:真有意思!

最后,好的学术故事会挑战常识,扭转读者的观念,用惊异的结局让读者大开眼界。《管理的真相》一书中,菲佛和萨顿问了一系列问题,例如[334] :

·经济奖励能推动组织绩效吗?

·战略注定决定命运吗?

·要么改变,要么灭亡吗?

·伟大的领导必须掌控公司吗?

两位作者总结了大量的经验研究,提供了很多大跌眼镜的反常识发现。例如,经济奖励对于绩效作用不大;很多公司锐意进取,结果偏偏在改革中破产,诸如此类。这样的发现会刷新我们的认识、拓展我们的眼界,自然会受到读者青睐。

总之,符合马奇故事三原则(激起兴趣·易于理解·足够可信)的故事会是一个受人欢迎的好故事,而能激起读者丰富情感反应的故事一定会让人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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