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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的调色板

书籍名:《译诗漫笔》    作者: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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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把上文说的翻译三类型比作色彩学的三原色,那么用这三原色就可以调出整个翻译世界的缤纷彩色。在每个具体的翻译个案里,单纯的原色翻译是罕见的,往往总会有些其他色彩掺入其中。

例如诗翻译是最典型的艺术型风格译,当然以艺术译法为主,但在诗翻译里既可能含有叙述和描述等信息译成分,更往往含有带文字游戏性质的功效译成分,如双关、多义、谐音等,局部要用信息译或功效译方法处理。在叙事文学里不待说了,信息译的含量更大;而戏剧类的表演性文本因须唤起观众的即时反应,含有较强的功效译因素。许多不同体裁的艺术翻译又各有其特殊的功效要求,如译歌词为了配上歌谱必须考虑字数、意群和顿,选字的声调也要与旋律一致或至少不相逆反;译电影则每句台词的长度要与原文保持一致,还要在“对口形”上花很大的力气,这就势必导致在词义上的灵活机动。

信息型翻译这一大类,包括论文、科技资料、说明书、新闻报道、教材、法律文本、外事商务等各种文件函件等等,其中往往同样含有艺术型和功效型翻译成分。例如不论属哪个学科,论文、教材或专著的撰写和翻译都须达到较好的文字水平(文字水平意味的就是文化和文学素养),而且即便是以传递信息为主旨的文体,也都含有不可或缺的风格要素。新闻报道的文学艺术性含量很高,特写类则是新闻和文学的联姻。我本人新中国成立初期在广州军区做过近十年军事兼外事翻译,知道工作中不但需要信息译的高度准确严谨和专业知识准备,也需要艺术译的修养和功效译的应变能力。广州作为中国南大门,当时是出入中国的主要门户,所以我担任过不少高层外事翻译,直到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级。中外领导人讲话常会引用诗句、谚语,如果缺乏文学素养和艺术译能力,译者就会当场卡壳,这在高层翻译中是不容许发生的。而在较低层的外事翻译中,遇到更多的则是功效译性质的随机应变,并在交流双方间起协调润滑作用,假如中方主人偶有失言(包括说错对方姓名职务等的情况),对外事内行的译者也应把关改正或不译,避免尴尬失礼。有一次未能避免的尴尬使我印象深刻:外宾来自奥地利,中方主人不慎口误说成了“澳大利亚”,我当然不这样译,但人家不经翻译就已直接听出来了,并且反应道:“对不起,我们是个小国,真太小了。”

功效译的领域也非常庞大,其中自然含有艺术译和信息译成分。如品牌和广告翻译的文采,在当今世界已越来越重要;影视片名需要艺术译的精心制作(过多的陈词滥调已经让人不耐烦);宣传和演说要在功效译引领下,把各型的翻译手段全部用上,一样都不能少;基本属于功效译范畴的还有大量非正式场合的口译,这也需要译员具有较广的知识面、各型翻译能力和应变能力。

这样,翻译三原色调配出了一个七彩缤纷的翻译世界,三原色一样都不可少,缺了一种,就调配不出绝大部分彩色来。哪怕你说红色在世界上占的比例很小吧,但如果调色板上缺了红色,你还有什么本事调色啊?整个彩色世界就黯然失色了。诗翻译(或广义的诗性翻译)就处于这样画龙点睛的位置。记得在我任翻译之职的五十年代,虽然在频繁的政治运动中我的译诗成了罪名和批判的靶子,然而也正是我的译诗经验使我的外事翻译水平得到认可,在广州地区众多翻译人员中把我推上了外事第一线。高层外事翻译,缺乏文学素养是难以承担的。

雅各布森也对语言的诗性功能给予特别重视,他区分了语言六功能,但侧重的是指称功能和诗性功能两种,他指出:前者注重语言所承载的信息,后者注重作为艺术品的语言自身。值得指出的是,功效译虽然承担的是促使功能,但在文字技巧上却少用祈使语气,而也非常依仗艺术手段、诗性功能(当然不是实质上而只是形式上,因为诗性功能只关注诗的自身价值,而功效型文本关注的是诗外的实用价值)。

美国诗人麦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有首著名的诗叫《诗艺》,诗结尾的警句是:“诗不应指义,而应存在。”(A poem should not mean / But be.)这句话用词非常简明,但许多读者和译者都弄不懂这句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其实麦克利什这句诗正是在区分指称功能和诗性功能。“指义”就是用作指称工具,其价值指向诗外的“所指”;而“存在”则是诗的自身价值。

为了形象化,我给研究生讲解这个问题时,拿出两个小碟子来演示。两个碟子的形状相似,一个是我初来云大时,在校园旁的园北路菜市场上三角钱买的普通碟子,功能是餐桌上装酱油的;另一个是我在巴黎圣母院二十五个法郎买的彩绘碟子,合人民币三十多块钱,里面绘有巴黎圣母院图像,其功能指向这作为艺术品的碟子自身,也就是不再用它装酱油了。

雅各布森说语言有自身的色彩音响特性,如谐音、双关,以及(欧洲语言的)性、数、格等语法形态花样。这些色彩对传递信息的认知功能往往并没有多少意义,像我的第一个碟子里虽然有简朴的花样,但碟子的功能是作为载体装酱油,釉彩花样被酱油掩盖掉是不要紧的;而在诗性语言中,语言的色彩音响却参与塑造形象和情感,从而显得十分重要,遂对单纯语义翻译形成抗拒,像我的第二个碟子里的艺术图像抗拒装酱油。这就是常说信息型材料可译而诗性材料不可译的缘故。所谓“不可译”就是用信息译的方法译不出,因为信息就是“酱油”,信息译就是“把酱油倒出来”,而从我的第二个碟子里倒不出酱油来。

语言学派和某些主张直译的译家说:我承认你那个碟子上画了画,但是碟子作为装调料的容器,画点花改变不了它的本质,永远是作为载体第一,艺术第二。但是文艺派或风格译派说:这个碟子是艺术品,我这里艺术才是第一位的,你那点宝贝酱油嘛,远没有艺术品重要。你再瞧瞧,为了表明它的功能转型,这碟子配有一副黑漆支架,好把它侧过来摆放使画面朝外,这么一来你就不好装酱油了。

两个碟子之争代表着翻译界中语言学派和文艺派的基本分歧,其实反映的是翻译世界的多元性。

我认为,由于翻译世界的丰富多元,我们做翻译要多掌握几手色彩和笔墨。在调色板上最好要备齐三原色,并且善于调配,以便根据实际,画出色彩绚丽的景色来。

否则,不管什么对象都混为一谈,看作是同样的酱油,或一律按线性处理,或译成千面一色的灰度图,那岂不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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