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诗人豪斯曼(A. E. Housman)的名作《樱花正值最美时》,碰上的一个平常词儿成了拦路石,几乎造成“不可译”。这个词儿并不是什么偏词怪词,而只是诗人顺手拈来的一个“score”。普普通通的百姓语汇,有什么奥妙以至于那么难译甚至“不可译”呢?大家知道,score这个词的两个基本释义是“记分”和“二十”,此外还有“刻痕”之解。在此诗中它是当“二十”这个数目使用的,词义浅显并不难解。可是奥妙正在其中。
但豪斯曼在《樱花正值最美时》中玩了一点词语游戏,利用score这个词儿,把70-20=50这道算术题变化成(20×3+10)-20=50。这不仅是在辞藻上变个说法而已,因为score并不是简单的数词,它是个名词而且还具有文化底蕴,究其词源来自古代的刻痕记数。古人应当和小孩子一样,都是掰手指头记数的(要不然就不会有十进制),手指不够用了估计得把脚趾用上,脚趾头也数完之后没法再加了,所以要以二十为一个记数单位,每数到二十,就在树干上刻一道记号。正是悠久的历史积淀,为单薄的数目增添了文化厚度。豪斯曼靠这个字眼的灵巧运用,居然在陈旧概念和简单算式基础上生成了一首清新可诵的好诗,并成为传诵不息的名作,不愧是化腐朽为神奇。这印证了马拉美的一句名言。——有一次画家德加向马拉美请教写诗问题。德加说:“我缺少的不是想法……我的想法其实太多。”(Ce ne sont pas les idées qui me manquent… J'en ai trop.)马拉美回答道:“可是德加呀,用想法可作不出诗来。……诗是用词儿写成的。”(Mais, Degas, ce n'est point avec des idées que l'on fait des vers… C'est avec des mots.)
现在再来回顾翻译中遭遇的拦路石。译这首诗碰到的难题就出在算式里的那个score上:由于中文没有对应于score的词儿,也没法把“threescore years and ten”简洁地译出来,豪斯曼的算式变化就成了一块“不可译”的石头。假如按“翻译常规”这不成问题,面前明摆着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直译为“三个二十年加十”,要么是把(20×3+10)的式子算出答数后,简化译作“七十年”。但前者不但累赘,在中文里听起来还全然无理;后者则直白无趣,把一句诗挤干到只剩了渣子。总之不论选哪个,诗意话语都被“还原”成算术话语了。如译者不采取适当措施加以补救,译出来的是这副干巴巴的可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