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译诗观

书籍名:《译诗漫笔》作者：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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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假如要求译诗与原诗完全等值，那么诗是不可译的。因为真正的诗，即便在其本国语言中也是“一字不易”的，岂能容我们移花接木，把所有的字“一字不剩”地换成别国文字。

B．然而，假如要求的是译诗在诗意上、本质上尽量逼近原诗即力求“逼真”，那么诗又是可译的。因为诗中有着超越国界的宇宙的韵律、生命的韵律。诗虽然比其他任何一种语言更受制于语言的鸿沟，却又能超越一切语言的鸿沟而成为人间最能互相沟通的语言。

C．诗的晶体中信息极端微妙而丰富。诗歌符号不仅含有已经被抽象化、系统化的理性意蕴，更含有情感的、美感的以至非理性的深层意蕴，其容量较之指称性的语言内容（亦即直译派所理解的“内容”或辞典基本释义）要大得不可比拟。

D．因此诗译者必须以全部心灵和全部感官感受诗，感受诗的音乐境界，就像一棵树用它全部的树叶感受着风。正如印象派艺术大师埃德加·德加所说：“一棵树，要是它的叶子连风吹也不会动，那该多么可悲。人们也将为此感到悲哀。”

E．译诗者的神圣任务是在深切感受的基础上复制一个逼近原诗晶体的诗晶体；而不是把原诗晶体破坏后，就此（偷懒地）把一堆无生命的砂泥残渣交给读者，并以“内容俱在”来表白自己的忠诚。

F．因为，诗的内容和形式是一体。水晶的晶体和水晶的结晶形式不可分割。

G．由于译者用的语言材料与原作极不相同，重制晶体的工作是艰难而甘美的，它要求译者具有诗人的心灵与诗人的功力。

H．我历来主张：译诗的最低标准是正确理解，防止误译；最高标准是形神兼顾，体现风格。风格即人，风格即诗。译诗丧失风格就丧失了一切。

I．但最低标准也是很难做到的，试看标榜“直译”的译诗中，误译往往特别多，值得我们引以为鉴。

J．对诗的“直译”通常发生在译者读不懂原诗之时。

K．译诗艺术和诗本身一样难以穷尽。让我们把诗当作艺术吧。切莫把诗译者降低为自己读不懂也不让读者读懂而且对此无动于衷，在诗的面前“连风吹也不动”的机器人。

我愿以此和一切译诗的朋友们共勉。

（原载《文学翻译报》第11、12期合刊，1989年12月）